在撐開紫傘的那一瞬,阿音才切身體會到所謂“影子術法”究竟指的是什麼。

    傘的製作者品味想必極佳,傘面的內側蜿蜒繚繞暗色的花紋,組合拼接到一起,形成了某種玄妙的陣法,在太陽光輝灑落時紋路微微發亮,如小型的結界,將光線隔絕在外,周密地護佑住了傘下的鬼少女。

    紫傘上有不可視的咒力騰轉回旋,那是禪院惠留下的痕跡。

    阿音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步,越過了陰暗與陽光的分界線,她的身體被遮擋在紫傘下,所知所覺盡是陰涼,預想中的炙烤感並未到來。

    阿音怔怔,遙望遠處的那兩個人。

    得好好感謝他們纔行。阿音心想。

    或許在他們眼裏只是舉手之勞,但對阿音而言,這確實是莫大的恩情了。

    見阿音並沒有跟上來,兩個青年似有所覺,止住了腳步,雙雙回首,五條好整以暇地攏手入袖,禪院對她微微頷首,兩人皆佇立在原地等她。

    “啊,不好意思。”

    阿音連忙跟上,舉着紫傘小跑到兩人的中間,這纔不緊不慢地和他們一起往案發屋舍行去,順帶在路途中詢問相關細節。

    “我也沒有觀察太細,最初只是把疑心打在了咒靈上。”禪院惠搖了搖頭,他沒法提供太多線索,不過片刻他的眼珠便往身旁一轉,瞥向了白髮青年,“五條閣下的眼睛,或許攫取了更多信息也說不定。”

    嗯?阿音眨巴眨巴雙眼,循着禪院惠的目光,把頭轉向了五條。

    “禪院閣下也太擡舉我了。”白髮青年懶懶地說道,並不喫這一套,“六眼也不是萬能的呢。有跡可循的也就罷了,若是由天地而生的、本就存在於此的自然萬物,即使是我也發現不了異常。”

    整座村莊並不大,五條和禪院這兩個外鄉人分外引人矚目,中間又添了一個阿音,回頭率高達百分之百,但也不知他倆事前和當地村長說了什麼,村民們並沒有對他們產生牴觸情緒,而是用沉默迎接他們的到來,默許他們在村內的調查行徑。

    不過十分鐘,他們便走到了被額外用白線圈出的小木屋外,阿音的眼看到了,布在屋舍牆壁上的陣法術式,約莫是這倆其中一人留下的。

    禪院輕輕推開門,木質的門扇在被推開的一瞬抖落了細碎的灰塵,撲灑在地上揚起了白煙。

    他扭頭,對同行的二人說道:“進來吧。”

    五條毫無隔閡地踏入了屋內。阿音收傘,相繼而入,略帶好奇地環顧屋內裝橫。

    因爲屋子主人的離奇死亡,至今未決的懸案,而慢慢演變出了鬧鬼的傳聞——就是這樣一間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屋舍啊。

    屋內的物件都被搬空了,就連凝滯的臭味也早已驅散,至少從表面來看,這個屋子是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對夫妻的屍首也……”

    “早就運走了哦。”五條輕描淡寫地說道,他走到一面牆壁旁,手指輕蹭了下牆面的灰,他盯着積灰的指腹,又一口氣吹散。

    “都過去這麼久了,現在想必已經火化成骨灰了吧。”這是五條的回答。

    “此事並非咒靈所爲。但不論是人類警署的記錄,還是由六眼反饋而來的信息,都在排除人類這一答案。”

    禪院手中一頓,他鬢邊的黑髮垂下幾縷,“你的意思是,有別的‘什麼東西’作祟?”

    “對。”五條漫不經心地開合着紙扇,他的雙瞳被纏繞在上半張臉的遮目布隔擋,卻好像並不影響他的視力,“畢竟這個世界上,‘超脫自然’的事物很多,不是嗎?”

    “咒靈只是其中之一,活躍於裏世界的生物還有一大片呢。”五條脣角一揚,分明隔着遮目布,但阿音卻感覺到他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譬如這位,非人類小姐。”

    阿音嘴角一抽:“你們該不會是懷疑我吧?”

    “怎麼可能。”五條驚訝萬分,臉上寫滿了“我們之間的信任竟如此薄弱嗎”的傷心意味,戲精到了極致。

    “當然不是指阿音小姐本人,只是對於我們說的‘非自然生物’,阿音小姐想必也有頭緒吧?”

    他們的意思,阿音自然是明白的。

    不如說,阿音反倒覺得奇妙,他們直到現在纔開口詢問她的種族身份。

    這兩個人是咒術界的大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但都不是那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古板性格。

    確定阿音對人類無惡意後,他們便初步接納了她,同意她跟隨調查。這除了兩人的涵養胸襟外,應當還有獨屬於強者的不以爲意,即使她搞事也有十足把握按住她的絕對自信。

    就慶幸的同時,還帶了點微妙的無奈和不爽。對於自己的實力。

    阿音的血鬼術是不弱的,能被鬼舞辻無慘忌憚限制,能在萌芽階段就被五條誇一句“潛力巨大”,足以可見咒靈操術的成長空間有多大。

    可惜一直被打壓被遏制,導致阿音從來就沒有成長的機會。

    恨就恨在無慘。今日辱罵屑老闆(1/1)。

    對這倆人,隱瞞身份沒有意義,阿音整理了一下語言,便一五一十地把鬼的事情交代了出來。

    “………”

    迴應她的,是兩個青年家主延續了半晌的沉默。

    有蟬鳴空響,落葉簌簌,赤陽火烈,灼燒這一片陡然默語的寂靜氛圍。

    木質的牆壁被炙烤,短窗外的樹木沙沙,屋內針落可聞。

    阿音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並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異常,她推測道:“不過我個人認爲,殺了這對夫妻的應該不是鬼。鬼殺人的目的從來是爲了喫人,會留下屍首就是浪費食物,基本不可能……呃。”

    像是忽然卡住了喉嚨,阿音剩下的尾音戛然斷裂。

    她被兩個人的表情嚇到了,語氣都不自覺減弱了幾分:“那個,你們怎麼了?”

    “啊。”五條如夢初醒,他扭頭看向黑髮的同僚,口中吐出的是不相干的話語,“禪院閣下,你還記得三年前,加茂家難得一次任務失利嗎?”

    “記得。”那一次還讓加茂家丟盡了臉面,本以爲是一場簡單的咒靈祓除,卻賠進了新一代的傑出才俊,他們到任務現場察看,然而除了殘破的衣物外什麼都沒找到。

    對,屍骨無存。

    直到三年後的今天,那個死去的咒術師也沒有尋回屍身。

    “是嗎,這就對上了。”五條的聲音輕柔,“是鬼乾的啊……我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按阿音所說,鬼已在世上存活了上百年,那麼咒術界沒有相關情報就很離譜。

    結果這麼離譜的事還真就是現實。

    這其中定然是有誰動了手腳,截斷了鬼的情報在咒術界的流通,以至於出現了信息斷層,除了幾樁諸如加茂家的疑案外,什麼線索都沒留下。

    哪怕只有幾個咒術師察覺到了不對勁也好,沒有咒力殘穢的鬼,不同於人類的鬼,只要零星幾處彙報,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事實卻是沒有。

    咒術界是封閉的,是外界不爲人知的,除了日本最高層的天皇陛下和部分大臣,無人知曉御三家的真面目。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情願被人矇在鼓裏。下面的百姓們被鬼禍害數百年,高層的貴族們依舊縱情享樂,不知民苦,底層民衆的哀嚎聲竟是絲毫沒有傳入他們的耳朵裏,反而被打上謠言蓋戳。

    信息流被阻絕了,下面的聲音傳不上來,過往的記載亦斷在今日。

    就是爲了將咒術界與表世界徹底割離,互不干涉,不論普通人的世界出現了什麼魑魅魍魎,只要不是咒靈,那就與他們無關。

    呵呵。

    五條舔了舔乾澀的嘴脣,他的手指忽地一顫,崩起的青筋猶如蛇身彎走,在瓷白的皮膚上扎眼無比。他低聲輕笑,許是氣得狠了,他的心態反倒歸於某種詭異的平靜。

    “看來我們近期是回不了京都了。”禪院和他的目光短暫交匯,只是幾息,便達成了一致。

    黑髮青年面沉如水,他擡眸看向阿音:“阿音小姐,待解決了這件事後,你不介意我們再跟着你一段時間吧?”

    阿音怔愣地看着他們,她的心底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阿音倒吸了一口涼氣。

    “等會兒,你們該不會是想——”

    “之前不知道也就罷了。”五條啓脣,他半開玩笑地說道,“現在我們知道了,當然是要爲民除害,伸張正義了。”

    順帶搞清楚,是哪個不怕死的敢在他們眼皮底下動手腳,瞞着咒術界,讓鬼逍遙了幾百年。

    啊這,這倆人對鬼起殺心了。雖說拉大佬入夥是好事,但……

    阿音抱緊了紫傘,抖如糖篩。

    她她她不會引火燒身吧?

    她小松鼠般瑟瑟發抖的模樣逗笑了禪院惠,黑髮青年眼底的陰翳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泉水淌流般乾淨的溫和與友善。

    “你不用怕。”他上前了幾步,略生疏地撫上少女的發頂,帶着安慰,一觸即離,“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五條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捏了捏少女柔軟的面頰,笑盈盈地說道:“嗯,阿音是好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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