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即好，你又爲何來冰原呢？”
我面上一熱，“我正覬覦你那本大妖怪傳，想要借來看，還想打秋風你的那套談俺全集”——雖內心所想如此，實在是羞於說出口只能支支吾吾道：“我覺得這裏安靜，空氣又好，涼爽得很……”
小神仙點點頭：“我也不甚喜歡塵世嘈雜，偶爾看看也便罷了。
這話要是換了別人說，不管怎樣都覺得或者做作或者孤僻，更或者無病呻吟，但是換做他說便覺得自然無比，我心中都不由升騰起“谷中雖好，又哪有冰原靜謐安逸”的感覺。再偷偷瞟了他一眼，他表情總是淡淡的，遺世而獨立，就連衣領袖口都比別人要白上一些，大概也不去討好誰，也不屑被被別人討好吧。
我抓心撓肝的想把話題扯到那大妖怪傳，“這些書可是你的收藏？可是都讀過了？”
他點點頭，我內心突然一動：難道他也也是烈兒的粉絲？於是問道：“這書中的故事你覺得怎樣？”
“雖都是些家庭瑣事，但是貴在真實，有種人間煙火氣。一雙兒女天真爛漫，令人羨慕。”
他突然換過頭來問我：“你可知什麼是人間煙火？”
我心裏正想着，他可知談俺全集裏那個做了好些傻事的姑娘就在眼前，被冷不丁一問，順口否認“不是我！”
他笑道：“什麼不是你？”
我慌忙道：“我是說我不知道！”
什麼是人間煙火？我真的不知道。
心裏又暗想：“萬靈谷這一處世外桃源，就算是煙火，升騰的恐怕也是妖界煙火。”
扭捏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你覺得……他家女兒……如何？”
“乖巧善良，我猜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說不定——就有姑娘你這麼漂亮！”
我十分想說哪裏哪裏，也就是要在外面的花花世界要被人錦衣玉食養起來的那種程度吧。
又擔心他把我拿去賣掉，畢竟我的渾身都是寶，連陳年老泥都可以拿去入藥。
兒時隔壁的二嬸子說我沒有蛇的風骨，倒像是山上的石猴成了精，氣得孵而摩思女士有月餘不肯與她講話，
究其原因，可能烈兒這個襯托，但我也有自知之明，雖然說女大十八變，但你怎麼知道就是越變越好看，而不是越變越醜呢？
回首百年蛇生，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終於和漂亮這兩個字沾上了邊兒。
我心裏美滋滋的，看他無論如何也不像個擅打誑語的人，想有可能是他年紀輕輕眼神卻不大好，十分可憐，又想起傳說有個神叫無相，遇到無相的人心裏是什麼樣子，看到的無相的臉就是什麼樣子，他看我是美的，大概是因爲他心裏美，平白對他多了幾分親近。
本着禮尚往來的原則，我心中一狠：“書裏的那個兒子，被稱爲第一美男子的，在我看來，你還要比他強上幾分的！”
雖然心中也有幾分愧對於烈兒，但是須知審美乃是個人自由，就算我對着一隻鼻涕蟲說好帥好風流，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頂多覺得我是個傻子罷了。
小神仙十分謙虛：“皮囊而已，姑娘莫要再謬讚了，天下我這樣平平無奇的男子數不勝數，談何數一數二。”
我信了他的話，打那之後便對人間十分嚮往，待到幾年後方才知道如他般的風姿卓越百年之中又能造就幾個呢。
就在他與我說話之間，已經泡了熱茶遞在我手上，我雖喜陰喜涼，但是卻抵不過熱乎乎的飲食帶來的愉悅，比如烤地瓜，比如炒栗子，比如……
“咦？這難道是那霧凇所結的果子？圓圓白白的，還有個揪揪，是營養太好了嗎，長的這麼豐滿！”
他噗嗤笑了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原來你竟這樣傻乎乎的。”
我十分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暴露了我沒見過世面的弱點，連忙轉移話題：“我早聽說人家的美食極其豐富……可我們妖都喫不慣那些，有些果子喫也就足夠啦！”
從前妖界也是可以喫肉的，但成精之後難免拉不下來臉，比如我本來可以美滋滋的喫下咬文一家幾十口，但礙於情面，比如說烈兒也可以輕鬆把我啄成一副羊蠍子，但我畢竟和他一窩同胞，即使他整天幻想着如何將目所能及的一切醃入味，火上烤烤之後拆入腹中。但是從沒將我當成過上好的大補食材，我十分感謝他。
更何況若干年前，豬精女孩橫空出世，各個膚白貌美大屁股長腿一時間四谷的宅男爲之瘋狂，上街□□呼籲保護豬豬女孩，後來又出了牛妹妹，雞雞時代，四穀人民自此過上了不知肉味的新生活。
他說道：“包子冷了，我給你熱熱再喫。”又轉身輕聲打了個呼哨。
我幾次來都隱約覺得房間內略有不同，但是卻又理不清楚是哪裏不同，這次總算茅塞頓開，之前的也算有了解答。之見原來桌上那幾塊形狀各異的小石頭，像有了生命一樣，開始活動起來。我早聽說過有修行的人可以操縱萬物，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居然也有此修爲，也是他絕不會暴殄天物，充分利用自然界一針一線，哪幾顆小石頭添了樹枝的手腳，做起事來竟十分麻利。小刺蝟與方方正正拖來一口石鍋，小貓臉移開地面上的水晶石板，沒過一會兒，熱氣蒸騰，包子一個個漲大了不少，看上去軟綿綿肉乎乎的。
這人間的小喫美味又燙嘴，我一邊小心翼翼的咬着，一邊想着繞幾條彎路，把話題拉到大妖怪傳上。
“這圖上的女子是誰？”
他低了頭，神情似乎有些憂鬱，微微嘆了口氣道：“一位故人。”
所謂“故人”便應該是有故事的人，我雖遲鈍，但也隱約覺得似乎問了不能問的話題，一時間兩下沉默，氣氛尷尬。
他故作輕鬆：“包子可好喫？人間有很多小喫，正月十五有湯圓，立春喫春餅，冬天有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只是遇熱糖霜會化掉，就不那麼好吃了。”
“我在書上看到過一些，從前總想和我兄弟跑出四谷，去人間見識見識，但是每次都在半路上被抓回來，真是屢試不爽啊！”
他擡起眼，微微蹙着眉，一臉費解：“被抓回來？屢試不爽？”
原來小神仙也有不知道的學問。
於是我耐心解釋道：“恩，成語！試了很多次都沒有爽過的意思。”
他呵呵的笑了起來，我見到他如此不加掩飾，雖不知自己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開心，但是受他感染也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來。
“小生不才，無論學問還是修行，都還欠缺許多，姑娘若肯隔三差五來，到可以與我互通有無。”
我想起之前留給他那些蚯蚓文一樣的字，十分羞愧，心中想：“他大概也識字不多，我雖然不濟，但是總是熱心有耐性，傾囊相授便好。”
我在懵懂之年所見所識所結交幾百幾千人，皆是四谷熟面孔，他們與四谷的榕樹，山頂，風一樣，原本就存在與我的世界裏，我從不去懷疑他們何時開始存在，以及存在的意義。而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了，我不知他姓甚名誰，年齡幾何，出身何處，是人是妖，他的命運軌跡似乎與我毫不相干，但就在某個時間點上，我與他相識，不像兩條大路一樣交叉之後就各奔自己的方向，反倒像兩條溪流從此匯聚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在初識階段對他不設防備，坦誠相見，這固然與四谷民風樸實有關係，一方面也是我見識尚淺，只能通過自己不太靠譜的“感覺”來判斷一個人，主觀性太強且不科學，日後我也爲此吃了些小虧，漸漸學乖，那倒是後話了。
而這一位，也難以用是好或壞這樣簡單的詞來形容，總之此一見之後，我倆幾世糾纏，端得是減不清理還亂，若是當年我能預料一時的好奇心會引發如此孽緣，肯定是打死也不肯與他相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