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齣戲 >第2章 第2章 失物
    何復言再次走出拍攝現場,跨過並沒有什麼作用的警戒線。這個拍攝地在一片快要廢棄的城郊平房區,荒無人煙,場地便宜。他徒步沿着平房區外的小巷走着,來到大路上。

    正值過年期間,街上稍微有點人氣,街邊的快餐店、小喫攤還開着,他摸了摸兜裏今天碩果僅存的三十幾塊錢,挪了一張5塊的,在街邊點了一碗炸醬麪。

    雖說是春節期間,店內顧客卻不算多,聽老闆口音像是北方人。

    不知道這家店是不是平時就沒什麼生意,春節這幾個人好像已經達到了小店的待客極限,一碗麪等了十幾分鍾還沒上。

    何復言懶得催促,等待間隙,他翻看起那本快要用完的記事本。

    去年夏天,何復言考入了交州電影學院導演專業。1個月後,他帶着滿腔的叛逆,從高中宿舍收拾了最簡單的行李,離開了自小成長的北方首都,來到了火熱的南越省。也是在這時,被父母切斷了經濟來源。

    這個本子是幾個月前買的。爲了儘可能多地學習經驗以及賺錢,大一入學沒多久,他就在偶然結識的學長的介紹下,開始跟劇組打雜。剛開始買了一本很大的牛皮筆記本,後來發現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於是改換了這種便攜的小本子,記錄的時候只總結要點,絕不寫一句多餘的話。

    他翻看到記事本最新的一頁,那上面有一個大大的叉。盯着看了一會兒,腦中忽地又閃過了那個眼裏有深淵的男孩。

    他“嘶”地撕下那頁紙,揉成一團扔進桌邊的垃圾桶。緊接着掏出圓珠筆在旁邊的一頁寫上“演員、戲”,重重地把“演員”兩個字框了起來。然後龍飛鳳舞地寫下“劇本並非天道,人物使其合理。”最後又在右下角加了一句“ByHonoo”。

    何復言滿意地欣賞着自己的理論大作,同時不忘感慨一句生活不易。

    在他琢磨着明天要去哪裏再找份工的時候,炸醬麪終於端上桌了。

    嚐了一口南方郊區的這家街邊小店做的面,竟意外地嚐到了一些家鄉的滋味。他一邊挑面一邊想,以後自己拍的作品,要是也能用那樣一個充滿靈性的男孩來演就好了。

    一碗炸醬麪下肚,何復言感覺舒暢了不少,他起身結了賬,雙手插兜走出小店。

    街上時不時傳來一些鞭炮的聲音,偶爾還有劣質的煙花在空中炸出扭曲的形狀。幾個小孩兒嬉戲奔跑,家長提着像是從廟會買來的迷你紅燈籠,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追。

    這是何復言在外地過的第一個新年,也是他第一次一個人過年。

    年前他的母親盧學思女士給他打了個電話,剛接起來就訓斥一句“半年了玩夠了沒有?”何復言當即就要掛,結果他媽毫不給他機會,連珠炮似地說了下去,叫他必須下個月飛回去參加大京政法大學自主招生的筆試,明年夏天再參加一場高考。

    何復言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說他已經上大學了,沒法考。盧學思女士便命令他“退學”。何復言一句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盧學思女士又鍥而不捨地打了五個電話,全被何復言掐斷。5分鐘後,他收到一條來自盧學思女士的短信:

    “這是你唯一的出路。人得知道自己的斤兩,不要自以爲是。”

    何復言沒理會,不一會兒,又收到第二條短信:

    “在外壞了你爸的名聲,當心我們壯士斷腕。”

    何復言苦笑一聲,覺得他母親真符合她大學教授的文采。

    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打開最後一條短信: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想清楚。我們家也不是隻有你這一個兒子。”

    何復言看着手機,盯着屏幕上的後半句話。須臾,他抓起一包煙,到宿舍陽臺上抽了起來。

    看來他猜對了。高二那年與父母矛盾激化,已經在他們心中埋下了隱患的種子。他的父母一個從政一個從文,從來都按規行事,要萬無一失,他不能成爲那一個變數,所以他們做了第二手準備。

    “佩服。”何復言自嘲一聲,在洗手池邊彈了彈菸灰。

    別人家的孩子春節要被逼着走親訪友,何復言更慘,在這之前,他年年都被拉去登門送禮,酒桌應酬。聽着大人們你來我往說着場面話,讓他認這個乾爹,那個乾媽,不知道笑臉下包裹了多少個心思計謀,酒杯裏又隱藏了多少句弦外之音。

    對這種場面他厭倦極了。

    何復言步伐隨意地沿着郊區的大路,朝着大巴車站的方向走去。耳邊是年關時節的喧囂熱鬧,他卻享受着此刻內心難得的清淨。

    也好。他想。

    大巴車站距離有些遠,他也不急,悠閒地晃了半個小時。乘上大巴車靠在椅背上的時候,他感覺腦子有點昏昏沉沉。

    眯了大概二三十分鐘,大巴車到達第一個站點,一波乘客下了又上。何復言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八點二十。

    他恢復了些許精神,把手伸進褲兜,掏出記事本準備再看一看。

    藉着路邊的燈光翻看了幾頁,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又把手伸進褲兜掏了掏。

    車輛開始緩緩發動,何復言放下記事本,有些着急地把全身上下的兜都翻找了一遍,確認除了錢什麼都沒有的那一刻,他抓起記事本從座位上彈起來,衝到車門邊就衝司機喊着要下車。

    何復言趕回拍攝現場的時候剛過九點半,外圍的警戒線已經收了起來,劇組的人員早就沒影了。他從車站沿着他走過的地方一路找回來,依然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拍攝現場是最後的希望。

    他也說不清爲什麼一定要這麼執着地找回它,周圍黑燈瞎火,可能性十分渺茫,但今天晚上不知怎麼的,就是想回來碰碰運氣。

    何復言先去之前拿道具箱的停車場邊,藉着手機的亮光地毯式搜尋了一遍,無果。

    他又朝那棟廢棄的平房走去。那是今天第五場的拍攝地,今天在那裏起過一番爭執,很有可能是在那時遺失的。

    他踩着坑坑窪窪的水泥地,舉着手機屏幕,一步步靠近那棟房子。

    房子裏已經沒有任何的燈光和聲響,只有房外老舊的路燈閃爍着微弱的光,照得燈下的人影若隱若現。

    ……人影?

    何復言以爲自己夜黑風高看錯了,他凝了凝神,皺起眉仔細地觀察那一處,確認燈下的確有一個蜷縮着的人影。

    這一幕着實有點驚悚,還好何復言也算是博覽羣片,在這一點點驚悚面前保持了一定的理智和淡定。

    他試探地靠近那個人影,運動鞋踏在地面上,在這片寂靜中發出“噠噠”的輕響。

    在離“人影”還有五步之遙的地方,“人影”突然擡起頭,望向了他。

    要是放在影片裏,通常的發展會是他看到個沒有五官的人臉,然後他驚叫着逃跑,無臉人在後面尖嘯着追他。

    然而現實竟是完全相反的格調,他的眼前是一張俊美清秀的臉,臉上已經卸去了誇張的妝面,在昏黃的燈光下泛着有點病態的白,幾縷栗色的髮絲被風吹亂搭在了上面。眉毛很淡很細,幽黑而深邃的眼珠就這樣穿過黑夜望着他。

    這一刻何復言不僅沒有絲毫的恐懼,腦中反而莫名其妙地回放起一些浪漫主義的橋段。

    “人影”緩緩站了起來,朝他走了過去,左手像是握着什麼東西。

    何復言這纔回過神來,清了下嗓子,跟面前的“人影”打了聲招呼。

    “你好啊。你是那個……那個飾演程政的演員?怎麼收工了還沒走?”

    “……”

    飾演程政的男孩沒有說話,眨眼看着他,又低下頭。這個男孩比何復言矮一點,這個角度何復言能看到他頭頂的發旋兒。

    “那個……”何復言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於是只好先實話實說坦白自己,“我……有東西落在這兒了,半路上纔想起來,就回來找。沒想到這麼晚在這兒碰見你,還……挺巧的哈。”

    男孩握拳的手緊了一下,動了動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何復言等着他開口,卻半天沒有動靜,於是試探着又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木頭做的小方塊,上面繫着紫繩兒,還刻着字的,像是廟裏求的那種護身符。”

    男孩聽到他這句話,愣了良久,然後緩緩伸出了左手,在他面前攤開了剛纔一直緊握的手掌。

    手掌上躺着的是一個長約四五釐米、寬約一兩釐米的微黃色小木塊,做工有些粗糙,木塊上方用紫色的繩子穿了起來,繩子孔洞的四周刻有簡單的廟宇紋理,圖案已經有些模糊不清,木塊正中央印刻了兩個大字——“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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