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騎着匹高頭駿馬,背上揹着面嶄新的銅鑼。
他那馬裝扮得極爲喜慶,脖子上繫着一朵紅布攢成的大花。
“許家是哪一家?”
他掃一眼衆人,笑呵呵地問道。
已有人猜到他的身份,要給他指路,卻被旁邊的人按住了手,他二人交換了個眼神,便都裝作不知曉的模樣。
馬上那人取下背上的銅鑼,“誇嚓”一聲脆響。
“許公現在何處?”
衆人面面相覷,站出一人與他商量道:“官爺,委屈你小聲些。”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可知是怎樣的喜事,便要我小聲些!這雲陽村出了解元老爺,連你們也跟着沾光呢,不該大喜大賀麼!”
“解元!”
衆人驚詫不已。
他們知曉許秀才讀書厲害,可沒想到是這樣的厲害,竟然一舉奪下了解元!
可惜了……
“快些給我帶路!我好將這喜訊,送去給許公!”
參與府試者,但凡能夠榜上有名,官府皆會特派報喜官上門報喜,耽擱了半月有餘,這給許元景報喜的終於來了。
八順不知何時跑來的,站在那高頭大馬前,仰頭看着報喜官,“你要去我家?”
“你是許家的孩子?”
八順點點頭。
報喜官笑問,“許元景是你什麼人?”
“是我二叔!”
“快些帶我去你家,你二叔中瞭解元呢!”
八順不知解元爲何物,見那人喜氣洋洋的,便想引他去讓趙長茹見一見,也好讓趙長茹沾些喜氣。
衆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八順呆頭呆腦地給那報喜官帶路。
許家小院門前。
報喜官提着銅鑼,便一陣敲打起來。
“誇嚓”震天響。
“許解元,給你報喜來啦!”
半晌,不見許家出來人迎,報喜官疑惑不已,又敲了銅鑼一聲,“許公!你中解元啦!給你賀喜!”
從那村口追來的衆人,圍在一旁,見那報喜官一聲高過一聲地敲那銅鑼,終於有忍不住的了:
“官爺,許秀才半月前被山匪劫持,不慎落入水中……至今下落不明。”
“啥!”
“官爺,許家只剩下孤兒寡母,你莫怪怠慢。”
那報喜官長嘆一聲,“福薄命淺啊,福薄命淺。”便將銅鑼重新背在背上,自懷中掏出一冊紅綢布包裹的摺子,“這是許解元的紅書。”
府試上榜者,無論名次高低,皆有一冊加蓋官印的紅書,上面寫明瞭上榜者的名姓、名次,以及參與考試的年份。
那報喜官拿着紅書,不知該遞給誰。
“給我吧。”
衆人看過去,便見趙長茹站在那裏。
報喜官見她是從許家出來,又聽旁人說她是許元景的妻,才放心將紅書交到她手上,“許夫人,拿好。”
“多謝官爺。”
報喜官長嘆一聲,“許夫人節哀,往後你便是解元夫人了。”
許解元雖然福薄命淺,好在爲這一家老小,留下了些榮耀。
趙長茹笑着將報喜官送走,在衆人或是好奇、或是可憐的目光中,將那紅書展開置於衆人眼前。
“今日我許家大喜,還請大傢伙賞臉,同我一道爲相公慶賀。”
衆人本以爲她會悲傷難過,卻見她笑意盈盈,想她定是受了打擊,已經分不請悲喜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勸她。
李嫂子第一個站出來,附和她的話道:“對!咱們要好好爲許秀才……不!該叫許解元了,咱們一齊好好給許解元慶賀一番!”
衆人本也不忍拒絕趙長茹,有李嫂子帶頭吆喝,便當即聲聲應下,各自準備起來,要在許家大操大辦一場。
這日,趙長茹喝得酩酊大醉,沉沉睡了過去。
她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縷陽光灑在她臉上,她才漸漸轉醒,睜眼便見許元景坐在一旁。
他伸手替她撩開凌亂的碎髮,輕聲笑問道:“娘子,醒了?”
趙長茹看着他,眼淚便止不住地留。
“你爲何不回來?”
“娘子,睡糊塗了?我一直都在這兒……”
趙長茹摸一把淚,委屈不已,往他懷裏猛地一撲。
那束光消失不見了,趙長茹自黑暗中醒來,而她的身邊空無一人。
“你爲什麼還不回來?”
“如果你真的……真的死了,你便再入一回我夢裏親口告訴我,你的死訊除非是你說,旁人誰說我都不信!”
“若你還活着,便好好活着,你不回來找我,我定也能去找到你!”
她抱膝蜷縮在榻上,同那黑暗低聲輕喃着,又漸漸地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回直到天亮,許元景也未再入她夢裏。
“長茹,我給你熬了雞湯,你趁熱喝了它,你是不知,那日你突然失蹤,可把許嬸兒給急壞了,這許秀才……”李嫂子端着碗,遞到趙長茹面前,見她瘦了一大圈,便不敢再提許元景,只道:“你若是倒下了,這一家子老的、小的,靠誰去?”
李嫂子不知趙長茹跳過河,被魏長義給救走了,只以爲她一時想不開,獨自一人躲了起來,見她回來後便一日比一日虛弱,便當她是難以承受許元景的死訊,茶飯不思虧待了自個兒,於是特意備了雞湯送來許家,給趙長茹補一補身子。
趙長茹笑着接過雞湯,大口喝進肚子裏,“李嫂子,我沒事兒!”
因溺水受傷的心肺,時不時仍舊會疼,讓她咳嗽不止。
“你看你!慢些喝!”
趙長茹擦了擦嘴,眼神真誠地看着眼前的婦人,“李嫂子,謝謝你。”
她忽然想起初來乍到時,與李嫂子鬧的不愉快,當初,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日她還會受李嫂子的照顧。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麼微妙。
她已經真切地融入了這個世界,哪怕小秀才暫時不在她身邊,她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昨夜未再入她夢裏,定然是在這世上的某一處,等着她去尋他。
他只管等着,她會努力越走越遠,去找到他!
“長茹,你現在最要緊的事,便是養好身子。”
趙長茹點頭,盛一碗雞湯,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李嫂子見狀,欣慰一笑,“想開了便好,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她從前死了丈夫,也一樣尋死覓活,最後,仍舊只能向命運低頭,承受着難以承受的痛苦。
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復生,她也只能勸趙長茹想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