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來找上許家的婦人,回去用了艾灸不出一個月竟真就有了,便將那法子說給了自家小姑,這又是一月過去連小姑也懷上了,一家雙喜臨門,感念趙長茹的恩德,便在今日相攜而來,給趙長茹送禮還情。

    趙長茹誇她二人好福氣,不肯收她二人的謝禮。

    那倆婦人見趙長茹不居功,也不貪錢,更加高看她三分,你一言我一語,將趙長茹誇上了天。

    趙長茹尷尬地陪着笑,想着將她二人敷衍過去,便算了結了此事。

    可誰知她二人離去後,竟逢人便說自個兒能懷上孩子,全託了趙長茹的福,又給旁不能懷上的婦人支招,讓其依照趙長茹教的法子去做,保證能夠懷上。

    一時之間,九陽縣城中都傳開了——

    趙長茹能治不孕之症!

    上許家求醫問藥的婦人漸漸多起來,起初來的人還多爲治不孕之症,後來也有來問婦科病的。

    正經的醫館藥堂,她們羞於踏足,便找到趙長茹這兒來,求趙長茹給她們施藥。

    趙長茹心知這個時代的女人過得比後世辛苦太多,得了婦科病也羞於啓齒,只能自個兒硬抗,會找到她已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便心軟地藉着後世的常識,給她們支了些招。

    婦人們照她說的去做,果然管用,一傳十,十傳百,竟又將趙長茹傳成了婦科聖手。

    每次有患病的婦人上門,六福便只能尷尬迴避,而八順不知避諱,總要纏着趙長茹問東問西,引得許母罵他小孩子瞎打聽。

    高蓮花的肚子日漸大了起來,時不時也來找趙長茹話家常,提及這事便說是自個兒的錯,不該把那艾灸的法子說與旁人。

    那是她昔日同村的姐妹,偶然間遇見過一回,那人驚奇於她竟懷上了,替她高興又順帶着將她那前夫何午種罵了一頓,說那何午種自從當上了里正,便在村子裏橫着走,前不久後娶的那個又懷了第二個,那何午種逢人便說高蓮花的不是,怨高蓮花是個生不出孩子的,白在他家吃了幾年乾飯。

    高蓮花早已不把何午种放心裏,只是乍一聽聞此事,想到何午種刻薄的嘴臉,心中難免五味雜陳,轉念一想,自個兒已經懷上孩子,便也不再計較了。

    她想着若不是趙長茹的法子管用,她怕是一輩子也懷不上,只能認了那何午種的指摘,受這一口惡氣也只能忍着,於是對趙長茹更生幾分感激。

    高蓮花何曾想到,她不過隨口一提,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來找趙長茹求孩子。

    趙長茹笑着,無奈搖搖頭,說了些寬慰高蓮花的話,讓她不必介懷。

    她二人說着話,竟又有人上門。

    高蓮花見趙長茹眉眼之間帶着一絲疲憊,想到趙長茹先前病那一場吃了不少苦頭,怕她再累出病來,便挺着肚子向那婦人苦口婆心地解釋,許家不是觀音廟,趙長茹不是觀音轉世,也沒有神丹妙藥能讓不孕的婦人喫下便懷上孩子,趙長茹更不是啥婦科聖手。

    那婦人當即改口,喚趙長茹作大善人。

    “你就幫幫我吧!我這病再拖下去,還不知能活多久,我若是死了,可苦了我那一雙兒女……”婦人泣不成聲道。

    趙長茹深吸一口氣,很是無奈。

    從前她巴不得旁人感念她的善行,如今真當上了“大善人”,才知這“大善人”肩上有重任,偏她又不是狠心之人,見不得人這般苦苦相求,倒讓自個兒忙得沒個着頭。

    唯恐延誤了他人的病情,趙長茹這些日子,讓馬二搜來些醫書,閒暇無事便翻看着學習。

    醫書衆多,闡述婦科病的篇章卻極少,有的甚至與她在後世所知的常識相違背,只能將其視作糟粕全部棄之。

    趙長茹學來學去,也沒學到啥有用的,只是熟悉了些常用的藥材,卻也不敢給人開方子,遇上棘手的病症,便只能讓那婦人上醫館診治。

    沒幾個婦人肯的,她們只向趙長茹求些簡單的法子,便自個兒回家護理休養,盼着身上的“髒病”能不藥而癒。

    趙長茹心知,諱疾忌醫要不得,奈何勸說不動她們,也只能任她們去了。

    將那婦人送走,趙長茹長嘆一聲,想着若是因在她這處得了希望,反倒延誤了治療病症的時機,便算她的罪過了,一時之間,竟不知往後該如何是好,又再斟酌片刻,決心下一回便是有人尋來,也要狠心閉門不見。

    那些婦人吃了閉門羹,久而久之便不會來找了。

    又過了月餘,上門求醫問藥的婦人果真日漸變少,許家門前終於清靜了。

    趙長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卻有幾分隱憂,時常胡思亂想,想那些婦人到底好了沒有,是否還在忍受着“髒病”的折磨。

    她們曾將希望依託在她身上,終究是失望了吧,指不準暗地裏還罵她呢。

    直到一個噩耗傳來——

    “死了!?”趙長茹心頭一沉,錯愕地看着何嫂子。

    今日雷風學校放假,李嫂子與何嫂子二人,特意趕來縣城接兒子,她們來得早了些,學校還沒放學,便來許家探望許母,正巧趙長茹也在,便說起了趙長茹最後接待過的那婦人。

    “那人回去,半月不到,便發熱臥了牀,她家男人嫌她身上不乾淨,不許她在屋子裏養病,只潦草在那院子裏搭了個草棚,讓她睡在草棚裏不說,也不願花錢請大夫,更不肯替她抓藥,眼睜睜地熬死了她,便讓人將她拉去燒了。”何嫂子搖着頭,怪那做丈夫的狠心。

    李嫂子聞言,也是十分氣憤,“燒了!好歹夫妻一場,竟連一口棺材也不肯給麼?”

    何嫂子擺擺手,低聲道:“你是不知,那人底下……”

    她臉上浮現出恐怖的神色,五官皺在一起,有同情也有嫌惡,“都爛了!”

    李嫂子倒吸一口涼氣,痛恨道:“做女人的難處!男人的錯,偏是女人遭罪!”

    原來,那婦人會染上髒病,是因丈夫勾搭妓女,她丈夫拿錢治好了自個兒,卻不肯拿錢替她醫治,她自個兒也羞於啓齒,便只好忍着不適一天熬過一天,橫豎她男人不肯碰她,也不知她已病得不成樣子,她來求趙長茹治病,一是因沒錢,二是因羞恥,也是走投無路之舉。

    趙長茹心裏難受,卻欲哭無淚。

    那婦人的死好似有她的過錯,她不願過分苛責自己,但愧疚卻讓她時常想起,那婦人跪在她面前乞求的情形,記下她說的話後滿懷希冀而去的樣子……

    凡此種種,如同一根藏在棉衣裏的針,時不時扎她一下,讓她坐立難安,食之無味。

    “有了後孃,便有了後爹,可憐她那一雙兒女,往後可咋活呀!”

    又是月餘匆匆而過,趙長茹再見到何嫂子時,又聽她提起了那婦人家中的情形。

    那人的丈夫在她死後不久,便又另娶了一個,一雙兒女成了家中的外人,住在那人生前住過的草棚裏。

    “長茹,你不必自責,你是給過善銀的,只是那後母心黑,一分不留全昧下了……”李嫂子勸着趙長茹。

    “橫豎是別人的家事,咱們罵這一嘴便罷,也管不到人家屋裏去。”何嫂子嘆了一口氣,說道。

    趙長茹看向一旁正逗狗玩的八順,想到另有兩個孩子,要遭受那樣的苛待,而他們的母親還曾求過她,便覺着一陣揪心,她深吸一口氣,終於下了決定,“這事,我趙長茹管了!”

    何嫂子與李嫂子對視一眼,見對方眼中皆是欣慰。

    她們信趙長茹的話,只要是趙長茹想管,那兩個孩子便有了出路,她們都是爲人母的,最見不得孩子受罪,即便那兩個孩子與她二人並無關係。

    趙長茹讓馬二去那婦人家,說是將兩個可憐的孩子招進雷風學校。

    那兩個孩子的後母,本就嫌那兩個孩子是喫白食的,聽馬二說雷風學校管喫管住,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再說孩子進了雷風學校輕易不能回家,她更是歡喜萬分。

    這事本該那兩個孩子的爹拿主意,但那男人根本不把親生子女放在心上,一切全憑那新娶的女人做主。

    此事了結,趙長茹的心結卻仍舊不得解,思來想去,決定辦一家醫館,專門醫治婦科病,讓其他患病的婦人,能夠及時地得到醫治。

    她有這想法,李嫂子、何嫂子、高蓮花都特別支持。

    高蓮花因有孕,身子不便,只能替她打聽消息,與別的婦人談話間,尋找各縣城村落中,會治婦科病的大夫。

    李嫂子與何嫂子則親自上門查探那些大夫的虛實。

    趙長茹讓馬二在縣城中尋找開設醫館的院子。

    婦科醫館不爲掙錢,不必臨街,且婦人們多有忌諱,若是醫館臨街,她們反倒不願上門看病。

    於是,馬二選了個偏僻的小院,他有私心,選的地方離妓院較近。

    趙長茹不考慮拿醫館掙錢,他卻想着能撈一點是一點。

    煙花柳巷的女子,得“髒病”的最多,醫館開在妓院旁,招攬生意也方便。

    趙長茹卻並不滿意他選的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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