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桃李燦春風 >第四十八章 也許是狐狸
    看見李氏進來柳桃放下菜刀,摩挲着虎口,脹脹的痠痛。她現在天天練習刀工,冬天蘿蔔菘菜幾百斤的堆着盡着自己弄,廚房裏整天篤篤篤的響着,開始三五分鐘後聲音就會亂,慢慢的能堅持到一炷香了。

    剛開始兩天她胳膊擡都擡不起來,李媽用藥油給她揉肩窩,又酸又痛,她伏在牀上使勁咬着枕頭,卻不肯像往日一樣撒嬌叫出來。李媽大約能猜到她一點心思,卻也沒問她這是何苦。

    李氏抓過大女兒的手:“桃兒手長得好呢,手指尖尖說是夫人相,有十個籮呢,要享大福的。這些活計會弄就行了,不必這樣着了魔,日後你還做個廚娘不成?”

    柳桃笑笑:“娘,誰都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我學點手藝日後好傍身。”

    李氏眼淚就掉了下來:“你說這話虧不虧心?爹孃何等疼你,給你的嫁妝都備得足足的,怎麼也不會淪落到叫你去做廚娘補貼家用的地步。”

    “嫁妝再多也不如自己立起來。”柳桃這安慰卻像針刺進李氏心裏。

    李氏眼淚掉得斷線珠子一樣:“你這是不信爹孃了。如果你嫁人還需要去外面幫傭還不如拿刀殺了我們,免得親眼見你受罪。”

    她咬牙使勁點點柳桃額頭:“你真是越來越混了,從沒見過你這樣不害羞的女兒家,哪裏有這樣還沒出門就滿心打算的。”不等柳桃做聲又說“你別瞎想,爹孃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夫婿的。”

    好女婿,楊子云麼。柳桃雖然沒有冷笑,心裏卻已經有了鐵一樣的主意,自己是一定要嫁給李春的,爹孃不同意她就私奔。馮嬌嬌有一整套的宰相千金私奔、尚書千金私奔、御史大夫千金私奔、知府千金私奔到縣令千金私奔的話本子,雖然暫時還沒有看到過秀才的閨女私奔的話本子,大概市井小民身份太低,不配成爲傳奇吧。

    既然決定了要私奔,當然不會要家裏的一分嫁妝。柳桃有自信李春也不會在意自己光一個人。

    李氏晚上和柳仲生說起女兒的親事憂心忡忡,柳仲生已經決定和楊秀才結親,春天下定,“我覺得桃兒不會同意楊家哥兒的,她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

    柳仲生呵斥道:“這事哪裏有她同不同意的?小孩子只知道玩,誰陪着她玩就喜歡誰,可她已經是大人了,出了什麼差錯不比做小孩兒能混過去,到時就都是我們做父母不管教的罪過。”

    “楊家雖窮卻是書香門第,有道是莫欺少年窮,楊小哥日後怎樣大家都說不清,我們給桃兒多陪嫁一點也就是了。李春——”這個名字從舌尖吐出來柳仲生都有些不情願“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太野了。”

    “那你覺得盧小官人——”李氏有着女人浪漫的通病,盧溪月這落難公子爲報恩願意招了女婿,不正是傳統的摺子戲麼。

    柳仲生皺着眉:“不行,這樣就顯得我收留他別有用心了。何況我看他非池中物,搞這些非分之想還不如結個善緣。”

    盧溪月要把自己那塊惹禍的玉佩送給了柳仲生、以感謝他收留之恩,柳仲生再三推辭,他就乾脆送給了柳葉。這是一塊雞蛋大的橢圓羊脂玉牌,周邊一圈鏤空雲紋,中間是一朵空心雕刻的牡丹花,花瓣兒皺褶層層疊疊,細膩動人,而反過來看卻是一朵芙蓉,竟然是個雙面雕。

    這玉牌放在手裏真個滑膩如脂,陽光照上來感覺開始緩緩融解一樣。這樣好的東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柳仲生心裏驚異,只得叫李氏先幫柳葉收起。

    柳桃在認真謄寫她的菜譜,柳葉指點着姐姐。柳葉跟着盧溪月識字描紅,而柳桃是跟着馮嬌嬌認字的,馮嬌嬌這老師也好、話本子這教材也好都十分上不得檯面,短短十來日柳葉就超出姐姐許多。

    倆姐妹都聰明,但柳葉從小就管教起來了,不像柳桃如同水銀匝地、無拘無束,柳葉態度端正刻苦,所以學什麼都會有個樣子,柳桃就只擅長她喜歡的東西。

    “這個‘熬’字應該是這樣寫的,嗯,熬糖色三分;這個是斬小塊麼?那麼‘斬’字是這樣的。”柳葉幫忙着把那些圈圈先補上正確的字,有些她也不會,擡頭看見盧溪月如見救星“月哥,‘鑊’字怎麼寫啊?還有‘蓖麻’,‘酪’。”

    盧溪月走過來,謹慎的保持着距離,接過柳葉遞給他的毛筆一一寫下。他看着大姑娘的字簡直就是一個個的墨團團,覺得腦門上的筋一跳一跳的。有點強迫症的盧溪月就忍不住要爲人師:“大姑娘,寫字要這樣,筆這樣拿、用力在這裏——”

    柳桃卻默默的把自己的本子收起來、起身去廚房了。盧溪月臉頰紅了又白,柳葉仰着頭,很同情的說:“月哥,姐姐不是故意的。”

    柳大姑娘討厭自己。輾轉了人情冷暖盧溪月很敏感。當大姑娘終於走出房間,自己鄭重的在她面前彎腰道謝時她也是一言不發、直接走開了。

    盧溪月自從在廟會上聽過大姑娘那清脆一聲“這就是柺子”後就很少聽她說話了,她不是在廚房做飯就是坐在角落裏不出聲。廟會上的她神采飛揚,還帶一點狡猾和任性,一雙黑眼睛靈活又調皮,自從廟會上把她從那個少年身邊拉開她就像一縷光熄滅了,一朵花枯萎了。

    所以她討厭我。盧溪月暗暗想着,她認爲是因爲我,才和那個少年分開的。

    柳葉用力拉拉盧溪月的衣袖,示意他彎腰,然後附在他耳邊小聲的說:“月哥,我看到姐姐經常偷偷的把喫的裝在籃子裏,放在柴房裏啊、窗臺上啊,不過我看見她拿回來的籃子裏東西都沒動過,姐姐就在廚房裏哭。你說她是不是被狐狸纏住了啊?外婆給我講過故事,說野外的狐狸就是這樣的,你要是經常放喫的給它,它就會來見你,然後實現你的一個願望。”

    盧溪月怔了怔,問柳葉:“你姐姐這樣子你跟你娘說了嗎?”

    柳葉搖搖頭:“小春哥不在姐姐已經很難過了,要是有一隻狐狸和她做朋友也好呀。你也別跟我爹爹說好不好?萬一他們把狐狸也趕走了姐姐更難過了。你不知道姐姐以前從不哭的,她只喜歡笑,現在我看見她一個人坐在竈邊,一邊燒火一邊掉眼淚我也好難過呢。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她只聽小春哥的話。”

    盧溪月已經知道那個叫李春的少年是柳大姑娘的青梅竹馬,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因爲一個男人跟一家人賭氣,這不是個值得稱道的行爲。可鄙夷裏面自己卻有一絲絲淡淡的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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