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露華反而討巧地將宋銘狠誇了一頓,無中生有地說他如何心細,如何體貼,哄得宋老夫人樂開了花。
迴風和苑地路上,無憂和無垢分別提着燈籠走在前邊兒,他們二人在後面一前一後慢慢走着。
皎白的月光下,她在後面偷偷覷了宋銘幾眼,忽然有一種錯覺,他的眉眼與平日的陰冷略有不同,似乎柔和了許多。
宋銘此時,回想起了小時候,身後的人還是個白胖的小糰子,不到兩歲,聽話又乖巧,任他牽着手,用那胖胖的小手到處指,操着可愛的奶音問他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那時候他的爹孃都還活着,她母親也常帶她來宋家做客,要是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今日又該是怎樣一副幸福的景象?
一轉眼,風和苑到了,沈露華急走幾步,與他並肩而行,問他:“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宋銘呆怔了一會兒,沒有理她,繼而吩咐無憂:“過來伺候我沐浴!”
說是伺候,其實他只要無憂替他備好布巾和乾淨衣裳。
沈露華習慣他的喜怒無常,也不甚在意,跑去臥房裏,叫木蓮將外間坐榻整理好,抱了牀薄被過去。
木蓮看出她的意圖,試探問道:“姑娘,這樣不好吧……”
她連連擺手,怕被外面的無垢聽了去,告訴了宋老夫人。
沒多久,宋銘出來了,看了眼坐榻上鋪好的被子,心中有數。沈露華把木蓮也趕了出去,笑道:“宋彥卿,你先歇下吧,替我留着燈,我洗完了就過來。”
宋銘知道她是說給外面無憂和無垢聽的,輕嗯了一聲,徑自走到牆角的書架面前,拿了本書,靠在坐榻上,慢慢看着。
沈露華唯一覺得這裏好的地方,就是這淨房裏的溫泉池,將洗澡沐浴變成了一種享受。她足足洗了半個時辰,在裏頭游來游去,異常歡樂。
等她穿戴整齊出來的時候,宋銘已經躺在坐榻上睡着了。
她吹熄了蠟燭,輕手輕腳回到牀上,打下兩層紗帳,方纔將外裳脫下來,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宋銘並未睡着,黑暗中,睜開眼睛,想起昨夜段雲,不禁有些煩燥,段雲目前還動不得,他勢必要遷就他一二方能將其穩住。
第二天是三朝回門歸寧的日子,早上給宋老夫人請了安,宋老夫人將一應禮品準備妥當,等着她的孃家兄弟來接她回去。
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來的人竟然不是沈嶽,而是沈悰。
那日徐睿把沈悰送回平昌候府,沈老夫人與沈悰促膝長談,分析了厲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他將此事就此做罷,別再追查。
今日來接沈露華回門,也是沈老夫人特意安排,就那日攔轎之事向宋老夫人道歉。
沈悰臉上的傷疤讓她想起那日他被溫鶴踩着頭的情形,這對一個自幼習武的貴公子而言,就是奇恥大辱,豈是三兩天就能忘卻。
沈悰先給宋老夫人磕頭行禮,非常誠肯地爲攔轎之事鄭重地給宋老夫人和宋銘道歉,把帶來的禮品呈上,客套地說了幾句家常,然後和新婚夫婦二人一起辭別宋老夫人,坐上馬車,回了平昌候府。
因來的是沈悰,宋銘不得不放棄騎馬,三人一起坐上馬車。沈露華觀沈悰神色,看不出什麼異樣,但見他今日既然以兄長的身份來接她回門,可見他那日回了平昌候府,並未和家裏人過不去。
沈家正廳裏,一家子人正等着他們。
宋銘一一行了禮,除了沈老夫人,大家都顯得相當的拘謹,這場面甚至比當時瑞王李謹來的時候還要沉悶。
於身份而言,宋銘自然比不得李謹。沈潛是平昌候,又是宋銘的岳父,本該挺直了腰板說話,可他不知怎麼的,看起來,就是氣短了三分。
沈露華看在眼裏,心中也明白,這真不怪宋銘,他今日一身藏藍常服直裾,低眉順目刻意收斂着平日的冷煞之氣,偏是他這兩年幹過的事太驚悚,名聲太響亮,不管在哪兒,往那兒一站,無端地叫人心慌。
更叫人無語的是那林氏,按慣例,女兒女婿回門磕過頭以後,做爲母親,要當着女婿的面,囑咐女兒爲人妻之道,“今……你既已出嫁,須以夫爲綱,侍奉……侍奉尊長,勤儉持家,克已厚人……勤於家務,不矜不盈。”
簡單的幾句話,叫她說得磕磕絆絆,還不如不講。
沈露華答道:“女兒謹記母親教誨!”
沈潛則爲了緩解尷尬,將宋銘請去偏廳裏喝茶。
沈露華本以爲這翁婿二人應該聊不了三句話,沒料到宋銘一反常態的主動說話,“聽露華說,岳父大人喜歡飲酒,我今日特意帶了些貢酒給岳父品嚐品嚐!”
一提到酒,沈潛也打開了話匣子,“哦?可是前些日子山西布政使孫德起送來的杏花佳釀?”
“正是!”
沈潛心情大好,天南地北名酒佳釀他都說得頭頭是道。不怎麼喝酒的宋銘竟也能跟着說出些門道來,那場面看上去,頗有些相談甚歡之感。
林氏不能頂事,肖氏又被送往安慶老家,這屋裏大大小小的事,全是沈老夫人在張羅着。
沈悰趁着沈露華和沈君若去隔間裏說話的時候闖了進去。沈君若略有些慌張,“大哥……你這是要做什麼?”
沈悰瞪着沈露華,對三妹妹說道:“君若,你別怕,我沒有惡意,就是有幾句話要當面問清楚。”
沈露華朝妹妹點頭:“沒事的,你先出去,一會兒祖母要是問起,你再來喚我。”
沈君若只好退出房間。
沈悰開口就問她:“那信是不是你寫的?”
此時此刻,她當然不能,也不會承認。沈冰清雖已被李謹送進妙慈庵,並不代表,沈巖和他之間一拍兩散。
“大哥,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