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靠坐在暖榻上,手裏拿着本《南域江山志》,正默默研究着安南附近的山貌地形,聞言把書放下:“我哪裏怪了?你倒是奇怪得很,打哪兒聽來我喜歡男子的傳言?”

    她哼笑,“你就別掩飾了,成親當晚,你就是當着衆人的面抱着張漣欽去的前院客房,那麼多人,那麼多眼睛,還需要人傳?”

    “就算我喜歡男子,也不代表我不能喜歡女子。”

    “那你喜歡我?”

    宋銘瞅着她,朦朧燭光下,她靜靜坐在那裏,倒真有那麼一點美人如玉的韻味兒,可談到喜歡她,那還真算不上,況且情情愛愛這種東西,本就是多餘,都是那些無聊之人無病呻吟,他哪有那個閒情雅緻去考慮這些。

    他所指的喜歡女子,是指作爲一個正常男人,對女人的喜歡,而不是情感上的,他沒辦跟她解釋,想違心地哄她,說喜歡她,又覺得暫時說出來,她也不信。

    看着他怔愣的表情,她笑起來,上一世,除了張漣欽,他完全不近女色,後來他權勢越來越大,無論走去哪裏,都帶着那張漣欽,形影不離。

    “你不是喜歡那匹烏雲踏雪馬嗎?後日是秋祭,參加完祭祀,我就帶回來給你。”他思考了半天,決定換一種方式來哄她。

    “真的?”她高興歸高興,又搞不懂他這唱的哪一齣:“你不是公私分明嗎?今日這又是幾個意思?”

    “你不想要?”宋銘實在不怎麼會哄人,說出來的話硬梆梆,叫人摸不着頭腦。

    “要,我當然想要!”管他是哪根筋接錯了,既然他願意給,她還能有不要的道理?

    “爲什麼是後日?明日不行嗎?”

    “明日要進宮謝恩!”他們是賜婚,本應第二天進宮,因皇上染了風寒,便推後兩日,“時候不早了,早些就寢吧!”宋銘將書放回書架。

    沈露華迅速跑回牀榻上,將兩層紗帳打下來,“你吹蠟吧。”

    *

    進宮謝恩,又是件極爲頭痛的事情。

    與宋銘一同入了宮門,兩人隨後便分開,宋銘去謝皇上,她去謝太后。

    若非不得已,她這輩子也不想再見到太后。

    較量纔剛剛開始,她今日頂着宋夫人的名義來見她,想必她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內侍引着她穿過深紅的宮牆,慈寧宮門口還是那些熟悉的小宮女,見了她紛紛行禮退讓。

    正殿裏,太后穿得雍容華貴,端端坐着,臉上無喜無怒。

    她進門行了叩拜大禮,“臣婦拜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殿內早已沒有一個宮婢,太后哼笑一聲,“華兒,你如今可是如願了,怎麼樣,那宋銘待你如何啊?”

    沈露華知道,她這是爲徐清嬋之死生着悶氣。擡頭時,臉上滿是悲色,緊跟着眼淚便下來了。

    進殿之前,她掏出那浸過了辣椒水的帕子,在眼角沾了沾,非常管用。她甚至還讓木蓮用小荷包給她縫了兩包辣椒粉隨身攜帶,遇到危險拋灑出去,是個不錯的防身武器。

    她的眼淚,讓太后僵硬的臉色有了一絲鬆動,“華兒愧對姨母,悔恨難當!昨日聽聞清嬋姐姐的噩耗,徹夜難眠,害怕自己哪一天,同姐姐一樣下場!”

    徐清嬋之死誰幹的大家心知肚明,她從前小鐵匠的名聲響噹噹,極少流眼淚,現在每回見着太后便哭得如此情真意切,看起來真叫人心軟了幾分。

    提到徐清嬋,太后怒氣再也藏不住,保養得極爲金貴的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別哭了!你要還記着我是你姨母,就要聽我的話,爲嬋兒報仇,早日除了那個禍患!”

    她拿袖子擦了淚,“都怪我自己一時任性糊塗,姨母請放心,我一定不負姨母所託,早日找到他的把柄,解姨母后顧之憂。”

    她兩次信誓旦旦,太后依然不大相信,“你別光是嘴上說說,敷衍我這個老太婆,你得做點實際的,方能顯出你的誠意。”

    “姨母,我是您養大的,我什麼脾性您還能不知道?我就是太任性,傷了您的心,以後再也不會了,您要信我,我這回真的知道錯了。”

    太后終於嘆了一聲,“起來吧!知道錯了就好!幸好你還有我這個姨母,這要是尋常人,走錯一步,那就回不了頭!”

    沈露華站起來,小心侍立在一旁,“是!華兒也是這樣想的!萬事有姨母能替我撐腰,姨母有難處,我也當竭盡全力,爲姨母分憂!”

    太后的怒氣經常來去無蹤,很快又露了點笑意:“你能這麼想,說明你這是長大了!也好,懂事了,我也能省點心。”

    這是在誇她懂得衡量輕重見風使舵?她差點要笑出來,虧她好意思以姨母自居,乾的哪一件事配得上她的身份?

    隨後,她又同往常一樣,陪着太后賞花弄草,閒耗了大半日,直到日頭西沉,方出得宮門。

    宋銘沒有那閒功夫等她,早出宮回了衙門辦差事,她單獨一人回宋府,給宋老夫人問了安,纔得到消息,宋銘今晚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好啊!

    今年又是豐收年,整個大齊風調雨順,永和帝在奉天門舉行了盛大的秋祭,祈禱來年五穀豐登。

    秋祭結束後,宋銘着大紅蟒袍自奉天門回到錦衣衛衙門,已是晌午。他剛下馬,就瞧見不遠處枊樹下蹲着的兩道人影站起身朝他走來。

    沈露華一身黑色曳撒,做男子打扮,臉上刻意上了些暗沉的妝容,令她打眼看上去,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個子男子,她身後跟着的竟是無憂。

    “你怎麼出來的?祖母可知道?”

    沈露華笑了笑:“放心吧,今日慧靜師太來家裏給祖母講經,我和她說想上街置辦些胭脂水粉,她同意了,我纔出門的。”

    言下之意,祖母雖同意了,卻並不知她是做這等打扮。宋銘對她任性胡來很是不滿,蹙眉道:“我說了回家帶給你,你爲何非要跑出來?”

    “那是馬,你帶回家在後院裏我也不能騎,你現在把它給我,我騎一圈回家,剛好舒展舒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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