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伊萊恩！別再問了，我還有兩百八十頁沒讀！”
赫敏從那本比她書包還大的詞典裏擡起頭，嘆了口氣。
“羅恩，你覺得我會變成什麼？”
“可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動物吧，上回我說了什麼來着，對，食蟻獸。或者食量特別大的，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之類的……”
他心不在焉地用羽毛筆搔了搔前額，也嘆了口氣：“你到底要問多少遍啊？”
“當然是問到知道正確答案啊。”我鼓起腮幫子，“你們都不好奇嗎？”
“好奇心都被你磨沒了。”亞伯淡淡的聲音從一摞書後傳來，“羅恩說得很對，你十有八九會變成鬣狗，看見什麼喫的都往上撲……”
“我知道鬣狗是食腐的！而且那麼兇！我怎麼可能變成那種動物？”我順着桌子邊緣蹭到他身旁，不依不饒地壓在他手臂上，“你見過我喫腐爛的東西嗎？”
茶色頭髮的男孩明顯不想理我，迅速把胳膊從我的重壓下抽出來：“又變沉了。”
“——纔沒有！”我再次壓上去拽緊他，報復性地把全身重量都往上堆。亞伯向來平靜無波的臉一下子皺起來：“你——！鬆開！”
“就！不！”
“鬆開——”
“……伊萊恩。”
沉寂了很久的、微微有些沙啞的嗓音。
我立刻放開亞伯可憐的胳膊，轉向聲音源頭。
哈利碧綠的眼睛望着我，臉上淡然得幾乎沒有表情。
還這樣？他掛着這副面具有半個月了吧？
突然被搭理的歡喜讓我幾乎要蹦起來，卻又故作鎮定地開口：“什麼事？”
“……平斯夫人在看你們。”
我一下子泄了氣。
“哦。”誰要管她啊。
赫敏頭也不擡地低聲甩出一個咒語。亞伯又重新把腦袋扎進書裏。空氣中充滿令人氣悶的尷尬和沉鬱。
“……你可以施一個降噪咒。”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彷彿是爲了補償我的失望，又強迫自己添了兩句，“就像上次在魔法史課上。應該還挺管用的，那麼大動靜，西莫和迪安都沒被吵醒……赫敏剛纔施的就是那個咒語對吧……”
“怎麼了？你……你肯跟我說話啦？”我小心翼翼挪過去，仔細觀察着他的神色，“還以爲你不打算理我了……”
“……你覺得我生氣了？”平靜的面孔似乎隱約有一絲波動。
“你難道沒有嗎？”
天啊，真不習慣他冷冰冰地講話。這孩子最近到底爲什麼變得這麼反常啊？
“……沒有。”
聽聽，又是這種硬邦邦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氣。
“真的？”我懷疑地問，終於挪到了他身邊，“你已經好久沒有主動跟我說什麼了——兩個星期了吧？”
沙沙書寫的聲響驟然停下。
我扭過頭，他們三個都正用一種奇異的神情望着這裏，目光中充滿探究。
“怎麼了？”我茫然地看看哈利又看看他們。
“沒什麼沒什麼！”赫敏第一個反應過來，飛快地按下火紅色腦袋，“哎喲！”羅恩喊起來，她沒理睬，又推了一把亞伯，“什麼也沒有——你們倆寫作業別分心！”
亞伯順從地垂下眼睛，繼續讀手裏的大部頭，但視線不一會兒就又飄過來，正好和我目光相遇，又倏地轉回書頁上。
哈利則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着看我，盯得我有點發毛。
不正常——實在太不正常了！
“到底怎麼啦？”我討好地湊上前去，望進他水晶般的綠眼睛裏，竭力顯得更誠懇一些，“你說，我一定改——如果我做錯了什麼的話——”
他該不會發現了吧？老天，但願弗雷德和喬治沒把我偷爬塔樓的事說出去！
“不……你沒做錯什麼。”他不太自在地往後縮去，“嗯……我也沒生氣……”
“真的？你知道吧，你說謊話的時候會一直眨眼睛。”
哈利越縮越後，結結巴巴地試圖辯解：“什、什麼？我、我是說真的——你別——”
看來不是塔樓的事！太好了！
我靠得更近一點，睜大眼睛望着他，想從這張越繃越緊的臉上看出點端倪。
肩膀被輕錘了一拳。
“退後。哈利要摔下去了。”亞伯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往回拽了我一把，但沒有拽動，“——你要把他喫掉嗎？兇巴巴的，還說自己不是鬣狗。”
果然，哈利幾乎是懸空半仰着身子，平衡維持得相當艱難，要是我再往前逼近一點，他說不定已經掉下去了。
我趕緊退回來，還沒忘記順手拉他一把，可坐回原位的哈利卻好像更不自在了。
“你中了石化咒嗎？”我忍不住對那條胳膊又捏又拍，想讓他放鬆下來，“還是晚上沒睡好，肌肉緊繃繃的——”
啪！
手被猛地一把打開，有片皮膚火辣辣地灼燒起來。
我呆住了，動作滯在半空中。
奇怪的是，他看起來似乎比我更驚訝，手足無措地保持着剛纔甩開的姿勢，動了動嘴脣，卻沒說出話來。
亞伯不知什麼時候又站了起來，臉色有點沉。
圖書館比剛纔更安靜了，靜得令人尷尬。
“哈利……”赫敏責備地低聲喚了一句。
“……我……”他又張了張嘴。
“如果冒犯到你了……對不起……”我低着頭，不去看他的表情，胸口像有火焰升騰，“只是想幫點忙。既然你覺得多餘……”
“我沒有……”
哈利低低的聲音逐漸被吞沒在寂靜裏。羅恩和赫敏都沒開口，亞伯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噢，不要這樣，你們三個。”我沒理他，努力壓抑住心裏翻騰的怒氣和委屈，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來，“氣氛太僵了——其實也沒多大事兒，對不對？我能馬上消化掉負面情緒，放心好了——那麼，現在，咱們繼續寫作業吧！”
“其實你——”羅恩開口想說什麼。
“行了。”亞伯已經扣住了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拽起來，手勁出人意料地大，“沒必要。”
我看着面前握緊我胳膊的瘦削男孩，有點發愣。這小傢伙什麼時候長得這麼高了？身高居然隱約有壓過我的勢頭……
“真的不是那個意思……”哈利也漲紅着臉站了起來，看上去懊惱又慌張，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眼神四處亂飄，好像指望會飛來一道救命的符咒，“我、我……”
亞伯比他矮將近一個頭，站在哈利面前沒有退卻半點。
“沒事。爲了安全起見，我們先出去。”他衝我一晃頭，“別看她現在好像很冷靜，下一秒可能就會氣得撲過去咬人……”
“喂，你站哪邊的？”我不滿地扯扯他的袍子。
亞伯回頭瞪了我一眼，又轉過去：“那我們先走了。赫敏，你說的那個圖案，如尼字符特殊語境中的波浪紋樣，在第七百二十六頁腳註裏有提到，就是那本《閃族早期語言字母溯源考》。”
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
“發什麼呆，”他又回身看我，“走了。”
“疼嗎？”
腳步飛快的亞伯忽然緩下步子，回過頭，微微蹙眉望着我。
“不疼啊……只是拍一下而已，沒事。”我擡起手給他看，上面只殘留着一道淺淺的紅印子。
“我記得你們從小就沒打過架。”
“哈？怎麼突然提這個？”我詫異地看着他，“小時候有什麼值得咱們三個打架的事嗎？”
“沒有，所以往後最好也別破例。你肯定會輸得一塌糊塗。”他答非所問，藍眼睛閃爍着光彩，“不過吵架無所謂吧？口頭衝突也是化解矛盾的途徑之一。”
“什麼叫我肯定輸？”我不服氣地錘了他一下，“還有，什麼矛盾啊？是哈利要鬧彆扭，誰知道他最近爲什麼這麼不可理喻？我做錯什麼了嗎？”
“當傻瓜比較輕鬆。”他拍拍我的肩膀，粲然一笑，“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算了，反正跟你比誰都是傻瓜——你果然知道點什麼！亞伯，快告訴我——”
“很在意嗎？”他收斂住笑容，凝神看進我眼中，目光中充滿探究，“‘雖然哈利不大高興，但過一陣子總會好起來’——這纔是伊萊恩·奧沃爾特的正常思路吧。”
“說得沒錯。”不愧是亞伯——他審視起我來簡直就像剖析課本似的，“我本來應該這樣想纔對吧？”
“但你現在不這麼想。”他接着說，“那麼——你在想什麼呢？”
那雙湛藍的眼眸像要把我看穿，視線卻沒有往常的銳利，反而溫和又明亮。
“——我不知道。”
我望着那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恍惚間有種在告解罪過的錯覺。
“我真的不知道……好像在意，又好像根本無所謂……我是說，那是哈利嘛，他肯定不會對我生什麼氣，這個我一點都不擔心……但他最近……有點奇怪……我可能是在意這個？你覺得呢？”
“我怎麼知道。”他好笑地挑起嘴角，彎脣的樣子隱約有點像一個人，但我想不出是誰，“你該問自己。”
“可是總覺得，明明你比我更瞭解吧……”
“你想那麼多做什麼？”他轉身朝走廊入口閒閒地邁開步子，“別瞎想啦。再晚一點，禮堂的格蘭尼塔冰糕就要被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