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挨緊一點!”
“隱形衣好像要滑下去了——”
“這邊這邊。”
“剛纔見過這座雕像了吧?我們在打轉啊。”
“小點聲!那幅肖像看過來了!”
“反正又瞧不見我們……”
我們躲在隱形衣底下,三副肩膀一路上不停磕碰,的確有點嫌擠。不過這種夜半在城堡裏晃盪的經歷,再擁擠都值得體驗。饒是精神不濟如我,都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興奮起來。
明亮的月光灑在石頭地板上,勾畫出走廊柱子的輪廓,卻不會映出正經過的三人的影子——這感覺太古怪了,但又讓人着迷。
哈利和羅恩不肯告訴我他們在找什麼。哈利只說,那是他昨天晚上偶然間發現的“特別的東西”,羅恩雖然埋怨着他沒有叫醒自己一起去,但似乎有點擔心。
“你們倆最近都有點不正常,知道吧。”他當時剛躲開雙胞胎的捕捉,直挺挺地坐在格蘭芬多休息室角落的一把扶手椅前緣,輪番審視我和哈利,表情嚴肅。
“咦?他嗎?”我扭頭看着微微垂下眼簾的黑頭髮男孩,“怎麼了?”
“那個,唉……”羅恩猶豫着掃了哈利一眼,抱起胳膊嘆了口氣,“你沒發現嗎?他喫得幾乎跟你一樣少。別看他下午帶着你還能認路,去喫早餐的時候可差點撞上一堵牆。”
“是嗎?”我心中頓時涌起一絲愧疚,“我都沒注意到……”
“反正,總之,他的情況我還可以理解,但伊萊恩你是怎麼回事啊?而且什麼也不說——你究竟去哪裏了?去幹什麼了?爲什麼突然魂不守舍的——”
“到底怎麼了?”我沒理會羅恩的盤問,向哈利傾過身子,“出了什麼事嗎?對不起,我——”
“好啦,道什麼歉?”他搖搖頭,擡眼衝我笑了笑,“我又沒事。別聽他瞎說。”
我們從靠近圖書館的地方開始,在昏暗的一條條走廊裏來回走了大概一個小時,凍得直打寒戰。
“我好像全身都結冰了。”羅恩顫抖着聲音提出,“要不然我們先回去吧?白天再來找。”
“不行!”哈利嘶啞地說,“就在附近。”
三個人一同行動的速度奇慢無比,我們又像無頭蒼蠅似的,漫無目的地亂轉了半個多鐘頭,在某條走廊和一個從對面悠悠飄蕩而來的高個子幽靈擦肩而過。
“明天再來吧,嗯?”羅恩哆哆嗦嗦地懇求道,“我的腳趾要凍掉了——”
“就是這裏!”哈利突然說,“是這裏——沒錯!”
我和羅恩不得不跟上他飛快的腳步,朝旁邊擺着一副盔甲的門走去。
哈利推開門,一把從肩上拽下隱形衣,水一般的質地滑過我的耳側。他大步走向正對着我們的那面牆,不知是因爲激動還是疲憊,粗聲喘着氣。
彷彿有一道全身麻痹咒從頭頂劈下,我覺得頭皮一陣發緊,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羅恩,伊萊恩,快過來——”哈利終於把目光從鏡子上收回,扭頭喚我們。
我僵在那裏沒法挪動腳步,看着羅恩走過去。
“看見了嗎?”哈利站在魔鏡正前方,指着鏡面的某一塊小聲問道。
“我什麼也看不見。”羅恩在他旁邊來回掃視鏡子,“在哪裏?”
“看呀!看呀……他們都在……有一大堆人呢……”
“我只能看見你。”
“別……”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很難發出聲音。
腦子裏像炸開了一朵煙花。
哈利今晚要找的是這個教室。他昨天晚上看到了鏡子。那今天他爲什麼又來了?這面鏡子裏的東西不讓他害怕嗎?我本來應該提醒他注意——但注意什麼?如果他看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噩夢呢?這面魔鏡照出的究竟是什麼啊?
現在鏡子正前方已經換成了穿條紋睡衣的羅恩,哈利讓在一邊,朝鏡子裏張望。
“你能看見你的家人都圍在你身邊嗎?”
“沒有,只有我一個人——但是跟現在不一樣——我好像大了一些——我還是男生學生會主席!”
“什麼?!”哈利和我異口同聲地喊起來。
“我戴着比爾以前的那種徽章——手裏還舉着學院杯和魁地奇盃——我還是魁地奇隊的隊長呢!”羅恩說得越來越歡欣鼓舞,十分費勁地使自己的目光離開鏡面,把頭轉過來,“你們說,這面鏡子是不是預示着未來?”
“不可能。”
我平靜地開口,發覺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
他們倆一齊望向我。
羅恩滿臉的興奮漸漸平息下來,而我心頭的疑惑越來越濃。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未來?”羅恩語氣有點尖銳地問,“過來看看,你又會照出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哈利慢慢說,“難道說……你之前就……”
“是。”我緩步走近那面鏡子,彷彿走近一隻隨時會醒來的怪獸。
“你看到過它?所以纔會……?”羅恩錯愕地張大嘴巴,“那你看到的是什麼……”
哈利抿緊了脣,眼睛在黑暗中折射出幾點微弱的亮光。
我沉默片刻,艱難地發出聲音。
“看見了……我們一家人。”
我忽然明白過來,哈利在那面鏡子中看見了什麼。
就像他在一瞬間知道我照出了什麼。
他也會把雙手緊緊按在玻璃上,要撲進去和他們待在一起。他也會湊近到鼻尖幾乎與鏡中的自己相觸,低聲呼喚那些久未謀面的人們。
我們都曾站在同一面鏡子前,體會心臟撕裂般的劇痛,一半是因爲喜悅,一半是因爲深切的悲傷。
“那……鏡子能照出的不是未來——”羅恩輕聲打破了沉默,看看我,又望向哈利,“而是……願望嗎?”
沒有人再說話,遠處一片寂靜,房間裏只能聽見我越來越清晰的喘息聲,那個念頭幾乎要把我壓得跪到地上——它很安全,至少比我想象得安全得多——
魔鏡裏出現的或許不是夢魘,而是我最深切、最熱烈的期盼。執念有如烙鐵,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燒灼得滾燙紅亮,給我的靈魂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去操場打雪仗怎麼樣?”第二天,羅恩一喫完早飯就問。
“不了。”
“想下棋嗎?哈利不是前兩天拿到一副新棋子嗎?”
“不想。”
“我們爲什麼不去看看海格呢?”
“不……你自己去吧……”
“我說你們倆——”羅恩憂慮地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你們在想那面鏡子。”
哈利沒有說話。我望着遠處黑漆漆的樹林。
“別想它了。今晚也別去那個房間。”羅恩用開導的語氣勸慰道,“我有不好的預感。”
“爲什麼?”哈利說。
“我不知道——這麼多次你都是僥倖脫險,費爾奇、斯內普和洛麗絲夫人正在到處轉悠,如果他們看見你怎麼辦?如果他們撞到你怎麼辦?”
“你說話的口氣像赫敏。”哈利聳聳肩膀。
“這不是開玩笑。真的別去了。”
“我不會再去那個地方了。”我開口,“羅恩說得對,晚上再去找那面鏡子很危險——”
“你不想再去了嗎?我以爲……”哈利坐直了身子,有些驚訝,“我記住它在什麼地方了,不會有事的。”
“也許你不理解,但是……看着那面鏡子,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
“當然不是。”哈利不假思索地說,“對我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