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府中傳出消息,厲隆海賜方蘭吞金自盡。屋外的郭節將聽到的來龍去脈,匆匆說了一遍。
厲司令是厲堇元的生父,方蘭是他的生母。
賀知知趕緊從厲堇元的身上起來,將上衣遞給他,卻見他穿好了衣衫,仍是坐着。
他的表情很冷漠。
賀知知扣上自己領口的盤扣,疑惑地望着他:“你不去看看嗎?”
“她雖然是我生母,但當年我的生父要殺我,她只會哭個不停,連一句勸阻的話也不敢說。大概對於她而言,孩子沒有了還可以再生,而丈夫的恩寵沒了,她的天從此就塌了。”厲堇元的眸光冰涼。
賀知知驀地明白,曾經的厲堇元其實在十六歲那年就“死”了。
對於孩子而言,一個懦弱、無能、在關鍵時候可以毫不猶豫拋棄自己的母親,比窮兇極惡的壞人具有更大的毀滅性。
如今的他,與過去無關。
這種絕情讓賀知知很心疼,於是她抱住了厲堇元,什麼也不再說。
她也不勸他善良,得饒人處且饒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類的。
世人沒有經歷過他同等的絕望,或許會因爲他見死不救而口誅筆伐,但那樣的道德桎梏,她不會用來批判他。
她是他的夫人,就該站在他的那一邊,哪怕千夫所指也共同承受。
一起下地獄吧!
賀知知的擁抱令厲堇元很意外,他摸着她的臉:“我這麼狠心,你不害怕嗎?”
意外之餘,他又很感動,賀知知是懂他的知己。
“其實我昨天見過蘭姨娘,過去的事也有耳聞,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她希望用自己的體溫盡力地溫暖這個男人。
“你見過她?”厲堇元眼色變化。
“是的,昨天她在長襄飯店找我說情,希望我能幫忙調解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我沒有答應。”賀知知坦誠相告。
聽她說完,厲堇元迅速地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
賀知知只當他忽然之間改變主意,於是趕緊跟上。
司令府。
厲堇元趕到時,方蘭正被一個尖嘴猴腮的僕人,捂住嘴巴,硬逼着吞下一塊金坨子。
她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看上去一片狼藉。
厲堇元直接一腳踢開了老僕,卻滿臉厭惡地看着方蘭,並未伸手扶她。
倒是方蘭跪着嗆咳了一會,口中艱難地吐出金坨子,然後主動抱住了厲堇元的大腿,開始呼天搶地:“兒啊,你果然還是記得孃的啊。這司令府娘已經沒臉呆下去了,求你帶我走吧!”
脫險之後,她的心中仍充滿了後怕,又狂喜地止不住眼淚。
元哥兒來救我,就說明心裏還有我。
劫後餘生的方蘭眼角餘光瞟到跟隨兒子而來的賀知知,那股可憐勁兒頓時化爲了一絲身份的高傲。
她心想,輪到這個女人後悔了。
可憐之人的尊嚴,習慣建立在以爲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
就像逢人哀求的老乞丐,遇見一個新入行的乞丐,就會搖身一變成倚老賣老、頤指氣使的前輩。
賀知知也注意到方蘭目光中的一絲得色,她倒不後悔得罪了所謂的婆婆,在她眼裏,方蘭曾經的罪行,不值得饒恕。
她同時也有些疑惑,厲堇元對方蘭明明是毫不掩飾的厭惡,爲什麼會回心轉意呢?
此時,厲堇元聽到方蘭再度提出想要離開司令府,投奔他的說法,薄涼一笑:“多年前,厲隆海要殺我的時候,蘭姨娘沒想着與我一起逃跑,怎麼現在就願意跟我走了?”
方蘭頓時支支吾吾的,愧疚得不敢擡臉,只是不住小聲哭着,別提多可憐了。
“我們走。”厲堇元拉着賀知知的手。
方蘭淚水漣漣地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旁邊被踹倒的老僕揉着劇痛的心口,壓低聲音提醒一句:“姨娘還不趕緊跟上去?”
方蘭才反應過來,大喜過望地蹣跚追出去。
是的,厲堇元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所以方蘭一路跟回了長襄別館。
厲隆海很快聽說了厲堇元將方蘭帶走的消息,打了電話過來,要求他當面說清楚這件事。
厲堇元接了電話很快出門,別館裏只剩下方蘭與賀知知。
“別館的房間很多,蘭姨娘可以按自己喜歡的選。”賀知知現在只把她當普通的客人,談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有基礎的待客之道便夠了。
方蘭見到局勢已變,她對自己還是這般冷冷淡淡的態度,再想起司令府中受到的委屈,竟是拍案而起:“雷小姐這是還沒進我家的門,就騎到我這當婆婆的頭上來了?”
賀知知見她在司令府被逼吞金時都不敢反抗只會哭,到了別館倒是開始窩裏橫,不由冷笑了一聲。
“蘭姨娘這般威風,怎麼只敢在我面前使?十多年前,你這股威風怎麼不用來護着少帥呢?”
方蘭被她踩住痛處,面色一會青一會白,又怕自己這鎮宅的第一步沒走穩,以後便會像在司令府那般任人欺侮,於是擡手便打算立威:“閉嘴!我說過,遲早有一天會把你打發出去。”
賀知知看着方蘭呼過來的巴掌,直接捏住了她的手腕。
“蘭姨娘自重!”賀知知沉臉警告,“我希望你此次回來,最好安安分分地呆在少帥身邊,爲過去贖罪!說不定我還高看你一眼。”
賀知知寸步不讓,方蘭使勁抽都抽不出自己的手,這時看見厲堇元折返回來,連忙像受盡委屈那般哭喊着:“兒啊,兒啊,你快來看看,你的女人還沒過門就這般給我下馬威了。司令府容不下我,連她也欺負我,娘還不如死了算了啊!”
方蘭以爲厲堇元今日會來救她,就是捨不得她這條命,所以直接以命相逼。
而賀知知靜靜地看着厲堇元,也不解釋。
她心裏想,他若是怪我,我也認了,但這方蘭明顯是外面慫窩裏橫的人,她必須要在內宅就把方蘭治得明明白白,以後不能再惹禍。
“鬆開吧。”厲堇元說。
意思是讓賀知知放開方蘭的手。
賀知知依言把手一放,方蘭便以爲厲堇元還是偏袒自己更多,頓時欣喜若狂。
“用不着和她一般見識。”厲堇元又說。
方蘭興奮得連連點頭:“兒啊,娘聽你的。反正雷小姐左右還沒過門,娘沒必要與她浪費時間,還不如留着時間爲你物色更有教養的千金。”
首戰告捷,她的心裏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