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府許多的傭人都走到庭院裏，仰頭看煙花，議論鄂姨太從從此要母憑子貴，飛黃騰達了。
一些管事還謀劃着要送禮巴結。
無人注意到厲堇元回來的身影。
直到郭節一盆涼水徹底潑熄了地面煙花的火線，將水盆“哐啷”一聲砸到地上，與夜空的死寂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誰開始放的？”厲堇元沉着臉喝問。
管家跪在地上求饒，瑟瑟發抖地說問過了老夫人，老夫人同意的。
他同時也十分不解，少帥向來厚寵戰少爺，添一個兒子如虎添翼，明明應該是大喜事，但看少帥的意思，怎麼如此不待見剛出生的小少爺？
但他不敢說，也不敢問。
厲堇元一怒之下將凡是參與、搬動煙火的人都逐出了帥府。
霎時間，帥府里人人都知道，鄂姨太備受少帥的厭棄，連那些個上趕着毛遂自薦給小少爺當奶孃的婦人，都嚇得全跑光了。
“老夫人！”郭節瞟到嬤嬤扶着出現的身影，恭敬地喊道。
厲堇元正要提步去找鄂東嬌算賬，聽到老夫人來了，頭也沒回。
“郭節，你去抓捕林樹生！”他邊走邊吩咐着身後。
郭節領命退下。
煙火餘味中的庭院，已變成了祖孫對峙的戰場。
厲堇元聲音凝冰：“祖母，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有那份心，爲他們準備一大一小的棺材就夠了。”
老夫人知道他怒火之盛，幾無挽回的可能，只是哀哀地嘆了口氣：“堇元，難道你要走上你父親的老路嗎？”
厲堇元的步伐驀地僵滯。
老夫人繼續道：“我兒子要殺孫子，我孫子要殺曾孫。這難道就是我們厲家的詛咒嗎？”
話音落，一頭白髮的老夫人已是老淚縱橫，若不是嬤嬤扶着，悲傷得連站立都不穩。
厲堇元同樣是怔住了，面色急劇變化着，一會黑雲籠罩，一會怒火焚紅。
他的憤怒就像是海里的鯊魚，充滿了攻擊性，卻偏偏被漁網網住，於是奮力掙扎廝殺，血流如注，染紅整片海域。
他的內心猛烈地吼着殺殺殺！
但他的內心還有一幕，十六歲的他在深山裏衣衫襤褸地逃避厲隆海的追殺，來自冷血生父的槍林彈雨。
難道時隔多年，他要成爲厲隆海那種人渣嗎？
他厭惡這種血脈的繼承。
老夫人的話很簡短，但字字誅心。
她看到厲堇元的背影停下了，就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
“福嬤嬤，扶我回去了。”老夫人累極了，也深諳點到爲止。
嬤嬤扶着她往回走，沒了煙火的夜晚寂靜無比，新生兒的啼哭聲反而由弱轉強，越發清晰。
老夫人雖然看重這個孫兒，但打心底裏卻不喜歡他的來歷，因此皺了皺眉：“這孩子怎麼哭的這般厲害？襁褓之中不是應該多是酣睡嗎？會不會身體有什麼問題？”
嬤嬤輕言細語地安慰：“鄂姨太醫術高明，您就不用擔心了。也許是這可憐的孩子方纔感知到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吧。”
厲堇元同樣聽到了哭聲，絲毫沒有爲人父的喜悅，眼底是一望無際的霜冷。
他記得明戰剛抱回帥府的時候，不怎麼哭，屬下們奉承這是天生的將才，喜怒不形於色。
但他不僅不驕傲，反而擔心不已，他把緊要的軍機文件放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鬍鬚扎明戰的臉和手心，一個互動能重複一整天。
但明戰一直不哭，他憂心是啞巴還是其餘什麼病症，繼續變着花樣折騰。
後來明戰不耐煩終於哇哇哭了，他又手忙腳亂地哄。
那種初爲人父的慌亂和感動，他一直銘記在心裏。
但現在絲毫沒有重現。
他很清楚，他對這個孩子談不上憐愛，甚至只有發自心底的厭惡。
到最後，厲堇元仍是步入了鄂東嬌的院落。
門口的離離正端着溫過的羊奶準備進去，喜上眉梢地迎接：“少帥，您是來看姨太太的嗎？小少爺還沒睡，哭鬧着想見阿爸呢。”
屋內的鄂東嬌聽到離離的話，也是喜出望外，連忙用力地抿紅了脣，將胸口微微敞開，堵着孩子哭鬧不休的嘴。
她等待着，等待着厲堇元一進來，就會看到她們母子靜好的畫面。
珠簾折射的光芒溫潤，他一定會一見心動，而且捨不得責罵。
時間一久，便也前嫌盡釋，只剩溫存了。
鄂東嬌很有把握，可是她等了半天都沒看到厲堇元進來的身影，屋外反而響起了離去的腳步聲。
再過半晌，只有離離畏畏縮縮地進來了。
“少帥呢！”鄂東嬌聲音尖利。
“姨太太！”離離哭喪着臉，“少帥在門口吩咐了一句就走了，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
“他說……”離離跪在地上磕頭，不敢看鄂東嬌，匍匐着回，“少帥不許小少爺姓厲！”
剎那間，鄂東嬌面色慘白，渾身發抖。
離離連忙擡頭：“姨太太，您別傷心，也還是有好消息。少帥不許歸不許，不見歸不見，但還是爲小少爺親自賜名了。他心裏還有你們的一席之地。”
鄂東嬌神色稍緩，咬牙：“什麼名字？”
“是之宗！宗是個好字，有開源的意思。”離離欣喜報來，說着說着，忽然也覺得有什麼不對。
與此同時，鄂東嬌惱怒地一腳蹬開她。
“不姓厲，那就只有跟着我姓鄂。鄂之宗，鄂之宗！”鄂東嬌反覆念着這個名字，面色越發恐怖。
鄂之宗，即爲惡之種！
外人不清楚前因後果，或許體會不出，但她卻知道，這是厲堇元賜予她的恥辱！
這個名字證明了，她想討他哪怕零星一點的愛，都是絕路！
屋子裏的敵意令敏感的孩子哭得越發厲害。
“哭什麼哭！沒用的東西！”鄂東嬌心情不好，煩躁地將孩子扔到一邊。
離離忍着痛去哄小少爺，但是剛抱起就驚恐地尖叫一聲：“姨太太，小少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