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知很晚纔回到雷宅。
她在外面打聽了一天林樹生的消息,顯得很是疲憊。
雷炎沒有睡,在客廳等她。
他身子單薄,披着一件寶藍色緞子的睡袍,依然清瘦灌風。
見到賀知知回來,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每次知道她去帥府,他都怕她一去不回,那個姓厲的男人會留住她。
“大哥,家裏有誰來過嗎?”賀知知進屋就見到桌上擺着一盒精緻的法式甜點,圓圓的彩色小餅乾馬卡龍被譽爲少女的酥胸,散發着淡淡的杏仁甜香。
“說是你在國外的朋友,姓穆,下午時來找過你。”雷炎不在意地答。
賀知知一聽就是穆雅夢。
不過她很意外,穆雅夢居然會找到這裏,難不成是想在雷炎面前拆穿她的身份?
“她有說什麼嗎?”賀知知旁敲側擊地問。
“沒有。”許盈端着一杯安神茶從旁進來,笑着接過話,“她倒是想攀談,但大少爺壓根沒理她,就晾着她在那等。”
賀知知心中安定,心想雷炎對於不熟悉的人,確實是塊寒冰,自己也是叩了很久的門,才走進他的心房。
她再度望向雷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主動承認不是雷亦瑩的事。
對於厲堇元,她選擇隱瞞,是怕加深兩人的糾葛。
但對於雷炎,對於毫無保留關愛自己的大哥,賀知知覺得謊言是種罪過。
“大哥,我……”
賀知知打算開口。
可是看到許盈正取出雷炎抗抑鬱的藥,她心裏還是默默嘆了口氣,糾結了一番,覺得不說更好。
雷炎精神不佳,如今只剩下她一個假“親人”。
賀知知是真心把他當大哥。
瞞他一輩子,也許更善良。
“怎麼了?瑩瑩。”雷炎轉過頭看着她,很認真地傾聽。
“沒什麼。大哥,你早點休息。那個穆雅夢若下次再來,你不要理會。”
賀知知走過去,從許盈手中接過茶水,伺候着雷炎吃藥。
喂藥時,她的指腹不經意地擦過雷炎薄涼的脣瓣。
脣上彷彿一陣戰慄。
雷炎微微垂眸,眸光變得比夜色還深。
“只要是瑩瑩不喜歡的人,大哥不會理會的。”他啞聲道,像是表達某種忠心。
賀知知從話裏聽出另一層含義,以爲雷炎是理解成自己霸道干涉他的擇妻問題,她可不想成爲那樣刁蠻多事的小姑子,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哥若喜歡誰,不用在乎我喜歡不喜歡。只要大哥你喜歡和高興,誰都可以的。”
旁邊的許盈眼睛乍地一亮。
但從許盈的角度,只看到雷炎癡癡地看着賀知知,就像看家護院的忠犬一樣。
“只要瑩瑩高興,大哥就喜歡。”雷炎道。
“大哥,你是給自己選白頭偕老的妻子,不是幫我選大嫂。”賀知知無奈。
她轉而勸說:“其實金城有不少社交舞會,大哥你可以多多參加,我保準大哥一出場,絕對是驚豔全場的貴公子。讓那些只會謠傳你是怪物工作狂的那些長舌怪都驚掉下巴!”
在賀知知看來,雷炎的皮相明明絕佳,勝過許多熒幕上的男演員,奈何他沉迷工作,從不社交,以至於外面對他的傳言都是怪物、病人之說。
“瑩瑩覺得我好看?”雷炎聽出她的欣賞之意,蒼白的臉映照着欣喜的光。
被她誇獎,他喜不自勝。
“論姿容,大哥絕對是金城第一公子!”賀知知戲癮犯了,像是癡迷美色的幫派大佬,調皮地擡起雷炎的下巴,嘖嘖地讚歎,還將他由上到下輕佻地打量了一遍,只不過中途便笑了場。
深黑色瞳孔同時漲滿了期待和絕望兩種情緒。
許盈看出雷炎的不對勁,連忙開玩笑似的拍掉賀知知的手:“大小姐別鬧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伺候大少爺也該休息了。”
“那麻煩你了。”賀知知收起調皮的笑容,走向自己的房間。
雷炎將賀知知的背影收在眼底,他忽然很難過她此刻的離去,竟然衝動地喊道:“瑩瑩,明天早上我就帶你走好不好?離開金城,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賀知知愣住了,這是雷炎再度提起離開的事情,聽上去言之鑿鑿有十全的把握。
但是整個金城守衛森嚴,密不透風,她是知道的,在尋找林樹生的過程中,她也想試過出城,但被衛兵攔了下來。
厲堇元一直提防着她離開,從未鬆懈過。
“大哥,我現在……”賀知知的語氣變得猶豫。
前幾天她是很想離開,但是今天聽了方蘭的挽留,得知厲堇元是被鄂東嬌算計,以及小戰神的身世還有很多疑點。
她又無法下定離開的決心。
“我懂了,晚安。”雷炎的眼睛,瞬間黯淡無光,一片寂滅。
“晚安,大哥。”賀知知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匆匆躲進了自己的臥房。
而雷炎看着緊緊關上的房門,依舊挪不開眼神。
許久的寂靜之後,那股眼神從被拒絕的失落,變成了強烈的自我厭惡!
“是我不該抱有不該有的幻想,越過兄長應有的位置……”雷炎低聲喃喃。
“大少爺……”許盈聽在耳裏,只是擔憂地勸慰着,“這不是您的錯……”
“去把藤條取到我的房間來!”雷炎冷冷地吩咐。
許盈面露猶豫,卻仍是順從地取了藤條過來。
藤條上有許多倒刺,上面隱約可見乾涸的血跡。
已回到房間的雷炎接過藤條,以眼神示意許盈出去。
“大少爺……”許盈忍不住再度勸說,“您剛剛沒有越矩,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請您不要懲罰傷害自己了!”
“如果我不隨時警醒鞭策自己,遲早有一天,我關不住心裏的野獸……”
雷炎說完,嘴裏咬住一塊白布,一副甘願受罰的罪人模樣。
房門“砰”地在許盈的面前關上。
許盈想象着裏面的畫面,忍不住在門外哭了出來。
她的哭泣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因爲她知道雷炎對此事絕對保密。
他以前習慣撞牆,可後來爲了讓賀知知相信他已經好了,就撤去了牆上所有的隔音海綿。
他現在變成用藤條鞭打自己,因爲他的背部反正有舊傷,添了新傷也不明顯。
他藏得很好,竭力壓抑的心思即便沸騰了,也只會燙傷他自個兒。
漫漫長夜,賀知知渾然不知隔壁的臥房發生着什麼。
而深夜的港口,一艘遠洋的輪船靠岸。
穆雅夢翹首以盼,輪船上下來一個披着黑衣斗篷的女人。
女人的臉很小,眼睛詭異的大,大而無神。
她摸着樓梯的扶手,走得很慢很慢。
穆雅夢急着上前一步,將她的手扶穩:“Ying,抱歉,我沒能在你回國之前,把事情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