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血跡斑斑的男人。
很虛弱，臉色比紙還蒼白，走一步路要歇三口氣。
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持要過來。
路人們見到他都掩鼻而去。
賀知知見到他，卻趕緊迎了上去，責怪道：“盧祥儀，你不是上午才動完手術嗎？怎麼不好好歇着。”
比起上午見到的盧祥儀，此刻的人已經不完整了，他少了一條左臂，整個人還沒適應重心的改變，走路有些偏偏倒倒的。
“我動完手術才醒過來，聽說你幫我墊付了醫藥費，是嗎？”盧祥儀氣若游絲地問。
賀知知也懶得隱瞞：“是我墊付的，不要緊，你不用還。就當謝謝你平常送衛湮回家。”
“不，我不能欠衛名伶的朋友的人情！”盧祥儀咬牙。
賀知知想，這男學生真是個犟脾氣，都傷成這樣了，還在乎無關緊要的做什麼。
“行吧，行吧，你要還就還，我不設期限，你也別太着急。”她只得答應。
但盧祥儀還有話要說：“賀小姐是嗎？我能不能還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
“不要告訴衛名伶我被蛇咬沒了手，我以後不會再在她面前出現，就讓她當我專心上學去了，或者死了都好。”盧祥儀道，滿臉皆是蒼涼。
賀知知慢慢體會到他的意思，盧祥儀不想讓衛名伶同情他，也想保有在衛湮心中最完好的形象。
“可你需要有人照顧，我想衛湮對你……”賀知知從那一夜就能觀察出來，這兩個人是在互相折磨。
衛湮希望盧祥儀有個好的前途，成爲知名的音樂家，而不是跟着他沉淪，以後在歌舞廳拉個小提琴得些賞錢而已。
所以衛湮纔會刻薄地趕他走。
“從今以後我就是一條爛命，連琴都拉不了了，有什麼用。”盧祥儀自卑自嘲，他不想以後變成衛湮的拖累。
“行吧，你有你自己的考慮。”賀知知也不想強人所難，不過她看盧祥儀的身子實在虛弱，但他又不肯回醫館，直言不想再浪費錢醫治，反正最重要的手已經沒了。
賀知知看豐廷開了車，便執意要把盧祥儀送回學校的宿舍。
“你一個人回去，我可不放心，萬一人沒了，以後誰還我的錢？”賀知知這麼說，盧祥儀便無法拒絕。
於是，由豐廷開車，曾芙和賀知知一起送盧祥儀回學校。
天色已晚，音樂學校已經關了大門，開始閉校。
門衛遠遠看到盧祥儀這麼晚回來，見怪不怪：“小盧啊，你又溜出去看衛名伶的表演了是不是？你這一天天的，琴也不練……”
這時，賀知知扶着盧祥儀走到了門口。
他滿身的血跡和缺失的左手，門衛看清之後，嚇了一跳。
“我的老天爺，這是怎麼搞的！”
“大爺，勞煩開下門，他得趕緊躺牀上休息。”賀知知催促。
門衛卻搖搖頭：“小姐，不是我不開，而是學校爲了管住學生多練習，開門關門的時間都有嚴格的限制，現在到了閉校的時間，不能進不能出，除非有教授的批條。”
盧祥儀顯然也知道這條規矩，他請門衛給教授打個電話，說下情況。
等消息時，盧祥儀和賀知知簡單聊了幾句。
盧祥儀說起，儘管他最近幾月癡迷衛名伶的表演，常常晚歸，但教授從來沒有苛責，畢竟盧祥儀就算疏於練習，專業課的成績仍是名列前茅。
一般他晚歸，教練都會讓門衛放行。
盧祥儀以爲今晚也一樣。
可是他忘了，有些東西已經悄悄改變了。
這一晚，教練沒有在電話裏讓門衛開門，而是從教師宿舍出來，親自來查看。
教授滿頭白髮，皮膚像是魚鱗一樣乾燥起皮，而且面部還有許多面積不小的白斑。
在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清瘦的男學生，兩人方纔正在一對一的指導練琴，那個男學生的手裏還握着一把上好雲杉做的小提琴。
盧祥儀看到這把琴的時候，眼神刺痛了一下。
學琴的人對自己的東西很敏感，這是他的琴。
當初到首府，教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到琴店，選了一把最貴的琴，恭喜他入學。
“老師！”盧祥儀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這是怎麼回事？”
“你已經被退學了！我送你的琴，當然也要收回！”教授冷冷地看着他殘缺的左臂，徹底和他形同陌路。
“老師！！！”盧祥儀怎麼也沒想到，一向慈祥的恩師忽然就翻臉不認人。
“你一個未來的音樂家，平時廝混歌舞廳那些地方也就算了，居然像那些泥腿子去抓蛇賣錢！簡直丟盡我的臉！”教授怒罵道。
“老師，有些人生來只配當下等人，爛泥就是扶不上牆！”旁邊的男學生也趁機落井下石，沒了盧祥儀，他就是教授最欣賞的學生。
“可是老師，我去抓蛇也是爲了……”盧祥儀嘴脣顫抖着。
“不就是爲了攢錢去捧衛名伶的場，我聽說，連他也看不上你！”男學生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盧祥儀落寞轉身，請豐廷幫個忙，“豐先生，我車上的東西，麻煩你幫我拿下來。”
盧祥儀上車時，的確提了袋東西。
豐廷幫他拿出來，盧祥儀放在門口的桌上，又跪下來，給教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多謝老師再造之恩，學生無以爲報。”
磕完，他毫不留戀地起身，甚至因爲起得太猛，身子晃盪了一下，險些摔倒。
“老師，別再理會這不爭氣的東西了，我們回去繼續練琴吧。”教授身邊的男學生生怕他心軟，急忙催促。
“嗯……”教授看着盧祥儀留下的那袋東西，有些嫌棄，可是想了想，還是讓門衛之後送到他的家裏去。
師生兩人轉身離去。
夜色中傳來悠揚的提琴聲。
“你剛讓我拿的是什麼東西？”豐廷問，“怪腥的。”
“沒什麼。”盧祥儀不願詳談，直接岔開了話題，“等我把傷養好，賀小姐，我就到碼頭做工還你醫藥錢。”
賀知知柳眉倒豎：“不能去碼頭，萬一你跳上船就跑了怎麼辦？你既然要還錢，當然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工最合適。”
“那賀小姐想我怎麼做？”盧祥儀冷冷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