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有財的手裏有個火把,是用來照亮的。

    聽見老張婆子罵罵咧咧地出來時,他趕緊把火把往旁邊挪了挪。

    這樣就不用瞅清楚那個臭癩蛤蟆的噁心臉孔了。

    他這是下意識地防備,卻不知道那隻癩蛤蟆還真就沒有放棄喫天鵝肉的想法。

    老張婆子現在看到陸有財,依然是忍不住有些蠢蠢欲動。

    她家裏沒剩多少喫的了,幾乎是天天都要嚼吧螞蚱幹。

    那玩意兒偶爾嚼兩個還覺得挺香的,但要是拿來當飯喫,就老折磨人了。

    硬巴巴的,也沒有什麼肉,而且她家還沒油沒鹽的,就只是放在鍋裏煮一下或者烘一下,喫起來啥味也沒有。

    再加上她牙口還不咋好,累的腮幫子痠疼。

    於是老張婆子就琢磨着,最好還是能想法子賴上陸有,這樣就能喫到好的了。

    陸有財要是知道她竟然是這樣賊心不死,估計寧可不要那當村長的良知,也得離她家遠遠地。

    這會兒火把正好照亮了老張家旁邊的一棵大柳樹,陸有財也故意把眼神往那個方向瞥。

    心裏還琢磨着:咦,這棵樹上全是雪,瞅着還怪好看呢。

    這時候他聽見老張婆子嘴裏不乾不淨的,就挺來氣,不由得轉過頭來訓斥她。

    “你是不是腦袋讓門夾了,咋就不知道好賴呢。

    要是沒有危險,我們犯得着大半夜地出來挨冷受凍麼?

    有這工夫,我們在炕上熱乎乎地躺着睡大覺不好麼!”

    老張婆子想都不想,就要張口說“你們閒的”。

    但話還沒出口,突然變成了一聲驚恐的尖叫。

    “啊——娘呀!”

    陸有財見她跟抽風似的,眉頭立馬皺起來了,就想要拿火把指着她罵娘。

    結果這亮度一夠,他看清楚了老張婆子的表情。

    那是真的驚恐。

    陸有財不免納悶,這是看着啥了?

    說時遲那時快啊,陸有財還沒等轉頭瞅一眼到底咋回事呢,就聽見身後發出一聲巨響。

    “咔嚓——轟隆——”

    他突然間覺得雪又下大了,砸了他滿頭大雪片子,還有不少糊住了眼睛。

    “爹啊,你沒事兒吧?”

    “爹!你傷着沒?”

    兩個兒子一邊擔憂地叫着,一邊飛奔過來,幫陸有財撲擼身上的雪。

    陸有財晃晃腦袋,瞬間又下了一場小雪暴,帽子上的積雪抖落了滿身。

    他用空閒的那隻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這才睜開眼睛。

    “咋地了?什麼動靜?”

    不等他倆兒子回答,老張婆子就嗷的一聲撒腿往屋裏蹽。

    “樹根!快起來掃雪!

    大樹都被壓斷啦,咱家房子也懸啊。”

    緊接着她又扯着脖子狂吼:“你們幾個死丫頭片子,趕緊給我滾起來。

    都啥時候了還睡睡睡,咋不睡死你們呢!”

    得,這回不用問兒子了,陸有財知道咋回事了。

    他回過頭去,把手裏的火把又往前伸了伸,眼前的一幕就很清楚了。

    只見他剛剛誇好看的那棵大柳樹,變成殘疾樹了。

    它承受不住積雪的重壓,竟攔腰折斷了。

    那倒下的樹木正好朝向老張家的房子。

    這多虧了大柳樹長得不夠高,不然此時老張家人已經被埋在樹下了。

    就他們家那超級簡化版的土房子,肯定扛不住大柳樹那泰山壓頂似的攻擊,瞬間就得垮塌。

    陸有財下意識地比量了一下距離。

    嘖嘖,就差兩尺左右。

    老張婆子這會兒已經把家裏人都喊起來了,亂哄哄地要上房頂掃雪。

    不過,她家又窮又懶,根本就沒有梯子。

    平常的時候,她家偶爾要用梯子,都是死皮賴臉地管鄰居借的。

    但是現在家家戶戶都忙着掃雪呢,誰也不可能把梯子借給她。

    老張婆子無奈地向陸有財求助:“有——”

    財字還沒等說出口,陸有財就使勁咳了兩聲,衝着張樹根吼到:“我家有個舊梯子,你先去拿來用。

    等完事兒了給我還回去啊!”

    交代完張樹根,陸有財就趕緊舉着火把逃也似的離開了。

    哎呦娘啊,可千萬別讓他再聽見老張婆子喊他名字。

    他都這麼大歲數了,一點都不想再重新起個名字。

    老張婆子看着陸有財逃跑的背影,嘴巴差點撇到天上去。

    切,整的好像誰真稀罕你似的。

    要不是看在你家有糧食的份兒上,老孃還不願意搭理你呢。

    張樹根瞅着他老孃的表情,臉色更加陰鬱了

    自從老孃和媳婦的醜聞同時爆發後,張樹根的脾氣就變得極其古怪。

    經常是好幾天都不說一句話,看人的眼神也直勾勾的。

    張招弟上輩子沒遭遇過這個,也鬧不懂她爹這是怎麼了,不過卻下意識的離他遠一些。

    總覺得他現在很危險的樣子。

    張家的另外幾個丫頭,也都不是傻子,誰也不敢去招惹張樹根。

    張樹根很快就從陸有財家借來了梯子,但是卻不上房頂去掃雪,而是讓幾個閨女輪流上去。

    他則是回屋鑽被窩睡覺去了。

    老張婆子倒是沒有這麼心大,但也沒說兒子什麼,只是吆喝着孫女們趕緊幹活。

    張招弟顫顫巍巍地站在梯子上面,舉着一個長掃把,用力往下劃拉積雪。

    不一會兒就連累帶嚇的出了一身汗,被小西北風一吹,那個冷喲。

    等到她的手凍得握不住掃帚之後,就換其他姐妹過來。

    她則是抓緊時間衝進屋裏暖和一下。

    但此時她家的炕也都涼了,而不是像別人家那樣依然是熱乎的。

    因爲她家撿回來的柴火少啊,所以晚上燒炕用的就少。

    也就是前半夜被窩還能暖和點,之後就越來越涼,等到天亮的時候,褥子下面就已經是冰涼的了。

    張招弟最近幾天都被凍醒好幾回了。

    姐妹幾個沒辦法,就只能儘量往一起擠擠,報團取暖。

    張招弟進屋後,把凍木了的手腳塞進褥子下面,汲取最後一絲熱氣。

    她心裏頭鬱悶地要死,上輩子也沒有冷成這樣啊,這輩子怎麼啥啥都不一樣了呢。

    她卻忘了,上輩子的時候,她娘陳二花並沒有帶着張大寶跑掉。

    張樹根也沒變得像現在這樣不正常。

    那倆人雖然都不咋地,但是卻還知道往家劃拉喫的和燒的。

    上房掃雪這樣危險又耗力氣的事情,他們也沒有喪心病狂到讓年幼的閨女們去幹。

    張招弟很顯然是忘記了這些事情,她也不記得這場雪到底下了多久。

    大雪可不管張招弟記不記得,就那麼一直飄飄忽忽地下着,好像要下到地老天荒似的。

    大雪是一點都不慌啊,可是有人已經慌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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