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年行走江湖,可謂橫行無忌,雙手沾滿了數不盡的鮮血。
後來創立浮妖門,在寒岐江中霸絕一時。
威脅兩岸百姓獻上童男童女,他做過。
因村民請來道士做法,而怒髮衝冠進而屠村,甚至株連血洗兩岸山村的事,他也做過。
可謂見識了千帆過盡,體味過雙手血腥。
但他其實本性並不嗜殺。
龜的性情本就和緩,而別人眼中他的雷霆風行,不過是自己逼自己罷了。
它本是寒岐江中一隻隨性散淡的本土草龜,但自從某日江中被佛家放生了數只相貌可恐的大龜之後,生活就變了一副模樣。
那些來自北國的龜種體型龐大,攻擊性極強,沒過多久便把本土小龜趕盡殺絕。
甚至其中一隻還吞掉百年河蚌孕育的寶珠,誕生了靈智,從此汲取日月精華助長道行。
當時的龜老年歲已高,整日東躲西藏,偌大的寒岐江裏,竟無可以安睡片刻的棲身之所。
惶惶不可終日。
也算是機緣巧合,龜老不敢涉足江心,整日在江岸徘徊,意外巧遇當時的妖皇武權。
武權見它遍體鱗傷,便藉機授法,點化他開了幾許靈識。
但卻沒有爲它復仇的意思,只是帶回洞府調養生息,並且傳授他妖族蛻變之法。
龜老知武權之意,潛心苦修,期待有朝一日重回寒岐江,手刃仇家。
但萊山浩劫在此時爆發,數月征戰後,武權和他的八殿大帥皆被封印。
當時龜老尚未化形,被人類當成飼養在魚缸中的寵物,隨手丟進了欒江之中。
數月經年,龜老法門小成,千里迢迢終回寒岐江,報仇雪恨之後,便在此江盤踞下來。
不過自從痛飲仇人血之後,龜老的原形也出現了變化,漸漸成爲了鱷龜的模樣。
時間一晃而過,他感念武權恩德,某日忽然萌生出解救妖皇脫困的念頭。
從那日起,嗜殺成性的龜老便橫空出世,揚惡名於四方。
屠龍的老頭,終成惡龍。
不過就算吸食了無數血肉,他畢竟起步較晚,兜兜轉轉、壽終正寢之時才發現,就算已經到了一覽衆山小的地位,卻依然距離解救妖皇差之不止千里。
被封印的妖魔最低也是四品巔峯的暗夜魔靈,且有一技之長。
而自己恐怕到了入土那天,也無法打破萬象中階的境界壁壘。
更休提那道無盡恐怖,令妖魔聞之變色的難關---陸地神仙殤昊了。
所以三年前被緝妖司輕易抓捕,其實也有心涼的原因在其中。
如今老來斂去一身煞氣,但神通猶在!
龜老遙望南方都城方向,深深一揖,心中默道:“妖皇在上,小小草龜今日便去了。”
未到極三境,壽元便與尋常生靈無異。
龜老受道時已近百歲,如今時日無多。
其實若不是那位大人承諾,兩年內迎接回八殿大妖,他早就尋個安穩之地頤養天年了。
不過既然蹚了這灘渾水,龜老其實也做好了就此魂歸故里的準備。
因爲他知道,不能小看天下英雄!
這不,面前就來了一個。
誅殺三妖湮沒無音,渾身上下乾乾淨淨,不帶半分真氣痕跡。
兩個可能。
其一,大能轉世,身懷無上至寶,借天地神威,滅殺於無形之中。
其二,極三境罕見高人,一身真元皆煉化爲仙氣,雖然只有幾縷,但平日隱匿氣息,戰時只需釋放出一絲半毫,便是無所匹敵。
至於究竟是哪一個可能,龜老根本不做猜想。
因爲遲早要交手,交手又必敗。
何必探究。
他默默褪去那最後一件青色麻袍,赤着上身,轉過頭去。
只見背後龜甲如盾,磷光耀眼。
守護者之鱗!
“老不以筋骨爲能。”
他輕聲說道:“若破此盾,就算你勝。”
陳至舉起鎬頭,卻忽然猶豫了。
老者平和清雅,並非他所見過煞氣沖天的妖類。
“他確是惡妖?”陳至回頭再向吳去確認。
“殺人無算!”吳去鄭重頷首。
龜老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猛地釋放出妖氣,其中怨氣陣陣,腥氣撲鼻。
只見天上烏雲驟起,陰風獵獵。
鳥獸四散,避猶不及。
陳至見此,再無疑慮。
他感受過冊冊和小魚的妖氣,雖然氣感不同於修者真氣,確也是光明正大。
哪裏有這般陰森暗沉。
轟-----
一道赤紅色火焰無端平地起,纏繞於鎬頭之上,最後在尖端迸發出絢麗的光芒。
就連背對的龜老也不由得閉上雙眼。
微一碰觸,龜甲便如玻璃板轟然破碎,沒有絲毫阻力的刺了下去。
守護者之鱗毫無招架之力,龜老自然有所感應。
他雙手顫抖,內心裏涌上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寒。
這哪裏是一縷仙氣?
這分明是刺破天池,引動天庭聖湖之中的仙水下凡吧!
雖然他也知道這絕不可能,但一介凡人……
你特麼水這麼多的嗎?!
他有些疑惑。
煉化了幾十上百年的仙氣,爲了對付一個四品中階,就全部招呼了上來?
難不成你丫睡一覺就能補滿?
真的是年少不知仙氣貴,老來望空徒傷悲!
龜老暗歎一聲,緩緩合上雙眼。
死在這橫絕六合,掃空萬古的仙氣之下,不虧了。
更何況這仙氣還引動了地火。
那可是修行了一輩子,煉化了多少陰魂,日夜盼望卻仍然缺席的一劫啊!
只須臾間,龜老便在烈焰下灰飛湮滅,只留下地面上一灘焦黑的印記。
陸欣彤那句“留個活口”的話,也最終卡在喉嚨深處,沒有能喊出來。
因爲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就算是熟悉陳至的小抓捕,也沒想到一場大戰還未開始便進入尾聲。
吳去嘴角抽搐了一下,慌忙低下頭去,再也不敢直視陳至。
如果能出聲,他現在只想高喊“我想回家找媽媽”。
陳至收了鎬頭,在心裏默默給四品萬象境中階打上了一個叉。
用以驗證自己實力的品階,又少了一個。
只是沒想到,放開四脈之後,居然多出了一種特效。
火,在視覺效果上雖然沒有風的聲勢浩大,但偏偏是他喜歡的那種低調。
不過就在這時,腦海中又響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陳哥在嗎?”
陳至心裏一緊。
牛皮在這個時間點發聲,讓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真給了人家一記過肩摔吧?”
“非但沒有。”牛皮說道:“還被反摔了。”
“我只是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想給她扳正,沒想到就……”
“哈哈。”陳至不厚道的笑了。
不過他又有些詫異,以胖鐵匠的身板,被反摔除非對方是修者。
果然牛皮解釋道:“她是緝妖司的抓捕。”
“難怪。”陳至點點頭。
“不過我沒關係啊。”
虛空中傳來胖鐵匠興奮的聲音:“官衣什麼的最刺激了。”
“……”
“可是解釋清楚之後,冰釋前嫌,我卻沒敢往下聊。”
“爲什麼?”陳至詫異問道。
“因爲她說,自己名叫陸欣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