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顏在雲仙閣扮的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歌妓。因死者中,有幾個女子都在清河坊這片,她就以“賣藝不賣身”爲藉口,住到外面。爲的就是讓自己成爲狼妖的“獵物”,以便誘敵上鉤。
她背影本就婀娜,又在月光的照射下,那襲石榴紅衣裙多了些柔水之色,顯得更加動人。
冷顏直覺背後有人跟着她,可狼妖不是才受傷逃跑麼?怎麼回又回頭呢。她慢慢的朝着她在此間的房宅走去,袖中的手,已經聚集了靈力,準備隨時與狼妖鬥上一番。
可直到她關上房門,跟着她的人都沒撲上來。她好奇,就隱了身形,遁出房門。
只見雲仙院門外,夜裏賣扇子的那個賀書生,站在她門口,聽得門閂橫樑吱呀作響,確定門插好了,才轉身去相鄰的宅子,走進門去。
冷顏好奇,這書生可是起了歹心?此前曾在雲仙院門口瞧見過,斯斯文文的不像壞人。反正她也隱了身形,就決定跟過去看看。
賀穆清在“賀府”前駐足,敲了兩下門上銅環,一個老翁開了門,“公子,回來了。”
賀穆清點點頭,“賀翁,回家吧。以後不必爲我留門。我……”他好似有事,欲言又止。
“我老翁就住府上後面,不過幾十步的事,還是給公子留門吧。”
“……賀翁,我……我以後要送一個姑娘回家,日後可能會回的更晚些。眼下夜裏秋涼,你真的莫要等我了。”
賀翁笑了,“好。好。公子可是遇到心怡的姑娘了?何時娶回府啊?我讓我那老婆子,幫你去提親啊。”
賀穆清忽然紅了臉,“不……不是的。我只是擔心她一人獨居,晚上遇了歹人罷了。不是那個意思。”
賀翁也不堅持,可臉上卻很是開心,“好。那我就去了。”
冷顏聽到此處,才反應過來,難道自己是他要“送回家的姑娘”?所以這人非但不是歹人,竟然還是好人?
冷顏有些好奇,不自覺就跟着他的步子,入了院子。
賀府的宅院不大不小,比平民的住所要大些,跟官宦人家的大宅又比不得。可這宅院三進三出,只他一個住着,確是綽綽有餘。
院中植了片綠竹,竹子上掛着幾盞淡黃的燈籠,乍一眼瞧着,似竹林上生了幾輪明月。
賀穆清穿過前堂屋,逐一關了門。而後走入第二重院子,他的房間已經被賀翁提前點了燈,置辦好了熱水。屋裏兩排銅燈盞,照的屋裏又亮又暖。他挑了挑燈芯,就打算洗個熱水澡,早些睡了。
冷顏見他挑燈芯的樣子,甚是安靜,清清淡淡的容顏上,有着一股冷峻的味道,是個精緻的公子。
她想起玄真走時的囑託,要觀察人間的男女,那就好生觀察觀察這個賀書生吧。於是隱着身形,坐在了賀書生的書桌前,抵着下巴看着她。
冷顏有些乏了,打了個哈欠,再睜眼時,就瞧見賀穆清在脫衣裳,眼下只剩一件裏衣,纔剛掀開一角,就露出精/壯/的肩脊來。冷顏從未見過男子這副樣子,且那身子,看起來很是細滑,不禁倒吸一口氣,紅着臉,跑回了自己的家。
狼妖估計被冷顏和玄真打的夠嗆,好一陣子沒興風作浪。
冷顏仍是日日不肯鬆懈,每日夜裏都要獨走一段,看看能不能等來狼妖。時間一長,她竟生出了一股錯覺。覺得自己並不是在等狼妖,而是每日夜裏,都等着有個人站在雲仙院的門口,待她回家時,偷偷的,遠遠的,跟在她後面保護她。
不知過了多少日,她覺得自己需快刀斬亂麻,將此間的事瞭解掉。而賀書生這樣跟着他,狼妖若見了,許是不敢來。
賀穆清這日仍是待冷顏關了門,聽到放門閂的聲音,才轉頭往家走。
“咔咔!”“吱呀!”
今日怎麼多了兩聲?
賀穆清回頭,就對上冷顏那極漂亮的眉眼,冷顏有些生氣的同他說:“臭書生!不要在跟着我了!”
賀穆清以爲她不知曉自己呢,聽她如此說,便上前拱手施禮,“姑娘莫要誤會了。在下賀穆清,住在你隔壁,我們也算是鄰居。我並不是生了歹心,而真的只是想護着姑娘回家而已。”
“我知道啊!”
在賀穆清心裏,一般的姑娘夜裏被人尾隨,都要嚇的七魂飛了三魄纔是,萬沒想到,這姑娘不單絲毫沒有懼色,還有些嗔怒,估摸着是誤會了,忙解釋道:“不瞞姑娘。我在這太平巷裏開了個多寶閣,主要賣字畫什玩的。我阿姐此前幫我看店,夜裏也是獨自回家,就遇了歹人,與我天人永隔了。我……我只是希望姑娘能平安,沒有別的意思。”
冷顏知曉他沒歹意,可又不好解釋,我再捉妖。就只好說:“我是習武之人,且武藝很是了得。歹人一般都不能耐我何。你不必過於擔心。以後,夜裏,莫要送我了。”
“臭書生,回來!”
賀穆清又轉身,疑惑的看着冷顏,等她說話。
“我叫冷顏。”
賀穆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冷姑娘。小生賀穆清。”
雲仙院白日裏關門,冷顏閒來無事,就到太平巷裏去遛彎。她真的按照玄真所說,每日都觀察一個男子,一個女子,好生感受人間。
一來二去,她發現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清河坊的太平巷,是臨安城最有趣兒的地方。白天有說書的茶館,有畫扇的書齋,夜裏有醉生夢死的青樓,有滿是煙火氣的宵夜街。
太平巷裏還有個多寶閣,是個做字畫買賣的店鋪,那東家是個俊俏公子,叫做賀穆清。
他每日不是在店裏作畫寫字,就是在家裏烹茶看書。
冷顏起初不明白,這日復一日的,有什麼樂趣。可偷偷地看的久了,她似是悟出來點不同的東西。
比如賀穆清家裏的涼亭邊上,栽着一顆石榴樹。火紅的石榴壓彎了枝頭時,賀穆清會尋幾日清閒,就與石榴爲伴。
他研磨了紅色石頭的顏料,反覆晾曬、澄洗幾日,就爲了在摺扇上畫石榴的時候,調出一抹最正的石榴紅來。
他讀了許多書,就爲了與古人同作一首《石榴詞》。
他還會尋一把松鶴紋飾的幷州剪刀,剪幾支小石榴枝條,插到花瓶。薰着香爐,撫琴一首。
冷顏好奇,怎麼這個男子,對着棵石榴樹,都能生出如此多樂趣來。怪不得仙和鬼都可永生,可還是很多生靈,戀人間。
冷顏有時遁了身形,坐在牆頭看賀穆清。有時就在院中置一小凳,聽着一牆之隔傳來的琴聲。
一日,她在院中小憩時,無端的入了夢。一陣清脆的“嗙當!”聲,將冷顏喚醒。
雖不記得夢裏出現過什麼,可她那一刻只有一個念想,是不是狼妖來了,捉了賀書生去。她靈識還未完全從夢中醒來,忘記了法術,人沒遁形,就跳過了牆去。
直到她落地時,才發現賀穆清一臉驚訝的看着她,“你……你……冷姑娘,你怎麼在我的院子裏?”
冷顏這才醒來似的,不知所措,“我,我聽到聲響,以爲你遇到歹人了。”
“你……怎麼過來的?”
“跳過來的啊。”
賀穆清擡頭望了望那牆,遠高於自己,他自問,自己是跳不過來的,只得佩服的點點頭,“冷姑娘,身手果然了得。”
冷顏看見地上的碎陶瓷,明白了,“你打碎了茶盞啊?”
“啊。”
冷顏覺得有些尷尬,又不好再跳牆回去,就朝着門外走去。
賀穆清這才反應過來,忙說道:“冷姑娘留步,我,我,我還有別的茶盞的,要喫茶麼?”
冷顏笑了笑,“好啊。”
賀穆清的院子收拾的十分整齊,即便是入了秋,可依然有些木槿在枝上開着白花,院裏銀杏泛黃,石榴正紅。涼亭之下,一個月白長衫的公子,一個石榴羅裙的姑娘,很是般配。
青君和柳楠郢偶爾遁了身形來瞧瞧,這一日就瞧見兩人在涼亭烹茶的畫面。青君不禁笑道:“這賀書生比息肆還蠢頓,瞧不出人家姑娘動了心麼?不過這冷顏也笨,她自己都未發現自己動心了。”
柳楠郢打趣,“我的青君,知道的這麼多啊。”
青君笑道:“我比他們都強,我第一眼就瞧上柳山神了。喜歡就是喜歡,嘰嘰歪歪,磨蹭這許久作甚!他要是知道他後來同冷顏,那般糾纏,定會後悔眼下沒……”青君忽停了下來。
“沒什麼……”
青君臉上浮起了一抹壞笑,“沒好生珍惜。要我說,早知是那般結果,眼下還烹什麼茶,抱到屋裏纔算。”
柳楠郢在他頭上拍了一下,“你這腦子,果然是條龍,在東海遊慣了,直來直去。秋果華實,賞景不好麼?”
青君順勢拉住他手,“好,好。以後我就同哥哥回方諸山,日日陪你看景好不好?”
“你若能一直陪我看,我自是願意啊。”
“那你若能一直陪我睡,我也情願。”
“你……”
“好了,哥哥。不瞧他們了,陪我去玩啊!”
“玩什麼?”
他低聲在柳楠郢耳邊說:“瀟湘苑的,溫香軟玉。紅羅帳幔裏的卿卿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