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華明知此地玄機，卻沒有主動跟來，多半是存了心思刁難——對象顯然是枕青溪。哪怕這會兒叫她過來，哪怕不借故推脫，也會磨磨蹭蹭。從一開始就能看出，對她來講，救人性命恐怕還不如與枕青溪鬥氣來得要緊。
“想來一開始就會跟來。”枕青溪也不在意，有沒有刺華在，這道結界都攔不住她，“等着，待會兒就讓你們看看，什麼叫全道界最丟人職業。”
除去寂山，在場無人見過枕青溪破符的手段，哪怕是見過她與刺華較勁破符的寂山，也不相信她能解開此地符環，破除結界。寂山擡手捏出傳信令訣，知會刺華速速來此破解結界。靜棠則低聲與玄寄塵耳語幾句，玄寄塵便焚了道符紙，不知是請誰來。
只有玄緲目光灼灼，仰慕道：“姐姐能破這裏的符環？”
所謂符環，符符相生，環環相扣，比起陣修佈設的九曲連環陣更是變化多端。從前玄緲只聞其名，未嘗一見，更少有聽聞誰人能破符環。
因此旁人都覺得枕青溪在信口開河，唯有知曉她真實身份的玄緲相信她。
“易如反掌。”枕青溪拋下一句，自顧自上前去了。
破符環雖然不似破符籙那麼簡單，但也有技巧。符環到底也是各種符籙相互勾連而成，所有符籙之間，相伴相生，只要能找到符環中的“底符”，將其破解，其餘聯結符籙也會如枯根之木，稍有風吹草動，就會轉瞬傾塌。
剛剛被擲上結界的石子，憑空蒸發，消失於虛無，應該是這結界將石子存在抹除，有這種效果的高階符籙只有兩張，一張是九階荒蕪太虛符，一張是七階兩極置換符。前者可將萬物挪入太虛之空，變相抹除了其在道界的存在。後者則是少有的“對符”，一符分陰陽，兩地分別放置陰符和陽符，符籙觸發，便會陰陽交換、兩極反轉，其內死物也會隨之轉移。
依照刺華留下的此地符籙配置來看，有一張九階符籙，這張九階符籙必是撐起整個符環的底符，不會有任何意外。因爲符修就是這樣一個，因循守舊、墨守成規的存在，讓他們動動腦子將流傳這麼多年的符改幾筆，就彷彿要剖他們金丹、滅他們元嬰一樣。
陣修雖然傳承脆弱，陣法失傳概率高得離譜，但陣修好歹也會掙扎掙扎，開動腦筋，填一填、補一補、改一改，讓陣修這一脈堅強地存活至今。
“底符是荒蕪太虛符。”枕青溪將自己的判斷說出，隨即衝靜棠道，“幫個忙，測一測。”
“荒蕪太虛符？”靜棠凝眉稍思，隨後說道，“如果此地當真只有一張九階符籙，確實會是撐起整個符環的底符，但荒蕪太虛符不留後手，不宜傳承。”
枕青溪卻說：“賭不賭，這兒底符就是荒蕪太虛符，如果不是，我將四時闕還你。”
“四時闕？”玄寄塵一震，看向靜棠，雖沒有開口詢問，但臉上已寫滿詢問之意。
“賭可以。但四時闕既然已經送給你，我便不會再收回。”靜棠笑應，“換個賭注。”說完平淡地掃了玄寄塵一眼，吩咐道，“帶玉屏扇了嗎？”
看枕青溪一臉探究的模樣，玄緲擡手半捂嘴巴，小聲向她解釋說：“玉屏扇是靜棠長老鵰的玩意兒，可以算作六品法器，能馭風雪之力。”
玄緲此舉，難免顯得有些掩耳盜鈴。遠處的枕青溪聽得見，近旁其餘人自然也能聽得見，靜棠瞥他一眼，笑得無奈，接過玄寄塵遞來的玉屏扇後，馭氣將其懸於空中，推至自己與枕青溪二人中央。
“玉屏扇是個小玩意兒，宛童娘子在修煉初期，或許還無法器傍身，這件堪堪能用，便作賭注壓在此處。”靜棠說罷，又道，“約麼算是六品法器，宛童娘子若壓藥材爲賭注，可得七階以上。”
枕青溪搖了搖頭：“我不壓藥材，我壓一個陣法。”
靜棠當她在說笑，便道：“若是陣法，也要六階以上，玄氏族無收錄的纔可。”
“連雲廣樂陣。”枕青溪隨意撿了個曾見過的陣法應答。既然玄秀塵布宇宙溯洄陣，能從她的靈識中剪出教會玄緲，那這個連雲廣樂陣，也一定可以。
靜棠愣了片刻，回神時輕聲道：“宛童娘子當真？”
“絕無虛言。如果我輸了，連雲廣樂陣佈陣之法，一如上次，教給玄緲。”枕青溪說罷，側了側身，給靜棠讓路說，“現在過來幫個忙，稍稍一測，就知是不是荒蕪太虛符。”
或許，正是她找到了齊緗墓室，在墓室中有一番奇遇，纔有瞭如今的知識儲備。
玄寄塵同樣疑惑，連雲廣樂陣亦是數百年前失傳散佚的陣法之一，屬七階陣法，是陣修前輩爲勸降精怪妖獸所創。
靜棠心下存疑，依舊按照枕青溪所說上前，旋即側首問她：“需要我做什麼？”
“荒蕪太虛符，是將萬物送入太虛之空的符籙，雖說太虛之空明面上可吞萬物，但有一種東西，卻無論如何也喫不進去一口半口。”
稍一提醒，靜棠心中便已明瞭。
無論何宗何道，修行會意，靈臺之中都會生“意”，劍修稱爲“劍意”，醫修稱爲“心術”，而陣修，則稱爲“明眼”。“意”由靈臺而生，生於無形，卻能發於有形。太虛之空可吞無形，可吞有形，而“意”既無形，又有形，非從天地降誕，非從陰陽化生，因此太虛之空也無法奈何其分毫。
枕青溪看寂山怎麼也不像是修出心術之人，在場唯有靜棠一人，有可能至修行會意的境界。
靜棠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靈臺稍啓，一道無形之波散出，彷彿在她靈魂之中，張開了第三隻眼睛，漠然注視着前方，其勢森然，令四方之人不寒而慄。
這就是靜棠所悟之意。
片刻之後，明眼閉合，森然之意卻久久不散，待靜棠封閉靈臺之後，在場衆人懸起的一顆心才安然落下。更有甚者猛咳幾聲，面紅耳赤，他們剛剛在明眼所視之下，因心生懼怕，所以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閉住五感。
“沒出息。”枕青溪瞥一眼那名金丹弟子，隨即挑眉看向靜棠，“我贏了。”
靜棠手指微動，那懸於空中的玉屏扇便挪至枕青溪面前，枕青溪毫不客氣地將之收入袖中，隨後道：“不過有點麻煩，雖然符環只需破去底符，就能依次解開其餘勾連符籙，但這道荒蕪太虛符想要破開，我需要借一點力。”
“破符咒言嗎？”靜棠修行多年，自然也知符修破符之法，但真正的咒言，她卻知之甚少。九階符籙的破符咒言，莫說是她一個守一境陣修，恐怕同境界的符修也不一定知曉，天醫谷那位刺華道友能破開此地符環而不毀，在她看來已屬天分超絕之人，若眼前這位練氣初期的醫修也能破開符環，或許她該問一問天地是否太過不公。
話已至此，枕青溪便沒想隱藏，回答說：“確實要用破符咒言，但也需要步虛法。破荒蕪太虛符的步虛法有點奇怪，元嬰以下無法施展。得借點兒靈氣撐撐場面。”
“你體內靈氣爲醫修靈氣，與陣修靈氣難調。”寂山聽她們二人對話許久，這才尋到機會開口，“我來借你。”他本不信枕青溪能破符環，但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也忍不住想推一把，看看她究竟能不能破開此地符環結界。
“好說，我都忘記這茬。”枕青溪從前的劍修靈氣，與陣修靈氣相性甚佳，但此刻體內的醫修靈氣與陣修靈氣難以協調。若想借力，還是借寂山老頭的靈氣最爲穩妥。卿宛童這副脆弱小身板，再經不起折騰了。
借他人之力暫比元嬰，需先開丹田，再開經脈，最後開靈臺。由他人之力凝成小金丹于丹田，後繞周天而行，染自身靈氣，兩股靈氣扭結之後，衝於靈臺，借寂山之力揉爲“假元嬰”，假元嬰暫宿靈臺之內，待時間一到，就消散一空。
此舉不傷借力之人，但被借之人卻會多多少少要虛弱一段時間，所以一般沒有如此無私之人借力給旁人。
枕青溪自寂山處借力之後，眼見寂山踉蹌兩步，幾乎難以站立，一旁金丹弟子慌忙上前攙扶。寂山穩住身形後，令弟子退下，自行立於原地，看着行向結界邊緣的枕青溪。
成功借力的枕青溪，此刻十分舒爽。
久違的濃郁靈氣盤繞體內，令她精神一震，眼睛都有神了許多。
她的臉上帶起自信笑容，望着眼前一望無際的平原，以及那無色無形的結界。
顫抖吧，老孃現在可不是練氣枕青溪。
而是
——元嬰枕青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