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得久了，江棠開始抑制不住心中的忐忑，只覺得有把刀擱在自己脖子上，等待着顧衡的審判。
不回答，其實也算種回答。
江棠在這麼直白的問出口時，心裏已經有了計較。她不信顧衡聽不明白，她在變相的承讓自己有所隱瞞，並且不是一兩次。
江棠臉上劃過一絲失落，沒有逃過顧衡的眼睛。
看來他是不會原諒自己了，那就沒有說出口的必要了。江棠生硬地轉移話題：“菜要涼了，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低頭繼續喫起了菜，這次卻味同嚼蠟。
即便得到不想要的結果，她也無法產生怨懟。畢竟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她做錯了。並且在很多次可以修正的機會面前選擇一錯再錯。
或許最初時就不應該用假身份，但是如果不以學生的身份，她也沒有藉口接近他。這個問題無論從何種角度都理不出頭緒，怎麼走都是死路，仿若她和顧衡的關係本身就是個錯誤。
他們是不會有結果的，江棠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她哭喪着小臉，將怒火都發泄在嘴裏的排骨上。
一直不吭聲的顧衡看在眼裏，這會兒倏地開口：“我不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答覆。”
江棠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一雙大眼呆愣地盯着他。
目光交接，他帶着穩重認真：“但是我能保證，如果情有可原且認錯的態度誠懇，我不會過度追究。”
他的面容沉着冷靜，帶着江棠這個年齡無法觸及的成熟，理性地分析給她，而不是滿嘴的花言巧語。
江棠心跳驟停，只覺得這個男人可真有魅力啊。
犯花癡的同時，她也聽出來他的意思了，他想讓她自己坦白。事到如今，不論他們之後能不能在一起，她也只剩坦白這一選擇了。
江棠深吸了一口氣，攜着三分擔憂和七分羞愧，緩慢開口：“你記得，上次在酒吧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學生嗎？”
顧衡靜靜坐着，眼裏沒有一絲波瀾，神色如常地點頭。
“後來，你好像理解錯了。其實我當時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學生……也不是T大的學生。”她艱難地說，每吐出一個字心裏的緊張就加劇一分。
顧衡的眉頭動了動，但也沒有打斷她，眼眸沉如墨。
“我在新加坡讀書，第一次是我威脅江薛帶我去上的課，沒想到被點了名，當下沒想這麼多，就謊稱我是計算機系的。”
“我很抱歉，以這種辦法認識你。因爲當時我也沒想到後面我們……的交集會這麼多……有幾次我想直截了當的告訴你，但又怕引起你的反感，所以一直沒敢說。”
……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江棠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身體說不出的舒暢。擡眼看向顧衡，他神色隱晦不明，但也沒有大的波動。
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她一概全收。
針落有聲的房間內，似乎空氣的流動都能聽見。
像是過了許久，又像是隻是幾分鐘。顧衡問：“沒了？”
她思索了幾秒：“沒了。”
最主要的就是她不是本校學校，其他的謊言都是附加的，譬如，她不住在寢室。
顧衡眉間的力道逐漸忪開。
不可否認，他聽到這件事後內心是極爲震驚的，由於他從未懷疑過她的身份。震驚過後，又有些惱怒，感覺自己被耍的團團轉，不管是上課還是送她回寢，在知道真相後都顯得愚蠢至極。再然後，心頭浮現出一絲欣喜，顧衡清楚的知道緣由——她不是自己的學生。
這個事實打破了他們之間最無法忽視的隔閡和阻礙。
他心情複雜，需要慢慢消化。
江棠小心翼翼地問：“你會怪我嗎？”
會嗎？顧衡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岔開了話題：“所以你今年大幾？你學的什麼專業？”
“我馬上大三了，學的……攝影。”
她想起之前給顧衡發的照片，臉上爬上了一絲紅暈。
顯然，顧衡也想起來了，眉梢不經意地挑了挑。過了會兒，他又問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爲什麼接近我？”
江棠有如晴天霹靂。
這這這……這怎麼回答？
她一下子慌了神，沒有預料到顧衡居然揪住了這一點，完全失了剛纔坦白的勇氣。哆哆嗦嗦地坐在位置上，心跳如擂鼓。
她……還沒有準備好要表白啊！
遲遲沒有回答，就在她恍惚的時候，對面突然傳出了一聲悶笑。
江棠循聲望去，顧衡眼裏充滿玩味，張揚恣意，分明沒有問問題時的求知慾，反而像故意逗她似的。
這段時間，兩人的關係如此曖昧，就差捅破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他這樣，根本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異樣的感覺襲上心頭，江棠眨了眨眼，故作不明白的樣子：“你笑什麼？”
“嗯？”顧衡撩了下眼皮，聲調慢條斯理，“爲你高興啊。”
這下子江棠真的不明白了：“什麼？爲我高興什麼？”
包廂內的燈光明亮，襯得窗外夜色朦朧。
一張桌子隔開了兩人的距離，卻無法隔斷兩人相互交織的視線。
他本是懶散靠在椅上的腰背這會兒緩慢直立，眼裏是漫不經心的笑意，嗓音帶着慵懶：“替你高興，因爲你——得逞了。”
他吐字清晰有力，如同平地一聲驚雷，炸在了江棠的耳邊。
心裏翻起駭浪驚濤，她木頭般怔愣當場，腦中循環播放着他的話——得逞了得逞了得逞了……
得逞了？
是什麼意思？
不會是她心裏所想的那個意思吧……
像是被江棠的反應取悅，顧衡的目光一直饒有趣味地放在她的身上。
半晌，江棠回過神來，試探地問道：“你知道我的目的嗎？”
“你也可以選擇說出來。”他沒有正面回答。
這老狐狸！
江棠想做出不願妥協的樣子，但嘴角的弧度卻是怎麼都壓不下來。
說就說！
“我說了啊。”江棠虛張聲勢，挺起胸膛，想壯壯膽子。
顧衡無奈的笑了笑，眼中透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寵溺。
“我喜歡你。”
她臉頰依舊染着緋紅，卻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眼睛亮亮的，散發出動人的光澤，鄭重又直白得表達着自己內心的喜愛。
在燈光的照射下她顯得嬌俏可人，連同頰邊的梨渦都成了攝人心魂的存在。
心頭猛地一跳，顧衡的笑意剎那回收，喉嚨發緊，眸子逐漸變得幽暗，深不可測。
江棠的笑容僵在嘴邊，顧衡突如其來的變了臉色，像是對她的告白表達生氣和厭惡，讓她不得不懷疑。
難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江棠低下了頭，手足無措。
不一會兒，耳邊響起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聲音終止在江棠的身側，接着，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江棠被迫擡起了頭，臉上盡是驚訝不解的神色。顧衡居高臨下，擋住了天花板的燈光，面部隱藏在陰影下，看不清神色。江棠處於茫然的狀態中，一時間忘記了掙扎。她的表情呆呆的，梨渦從她臉上消失。
“怎麼不笑了？”
顧衡的嗓音仿若啞了似的，慵懶又低沉。
“……”這種情況下誰笑的出來？
顧衡沒有理會她心裏的控訴，居然出乎意料地彎下了腰。
隨着動作，他的身影籠罩下來，好聞的檀香霎時間充斥江棠的鼻腔，他好看的眉眼就在她面部上方清晰了起來。兩人的臉貼的極近，江棠一瞬間忘記了呼吸，心也似乎跳到了嗓子眼。顧衡注視着她，黝黑的眼眸帶着蠱惑，空氣好像凍結了一般。
忽然，他勾了勾嘴角，喉結划動了下，再度靠近。
江棠大大的睜着眼睛，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像是在夢中，身體都不聽使喚，任由他的雙眸在面前一點一點放大，扇形的睫毛清晰可數，一根根如同羽毛般輕拂過她的心。
接着，右頰上感到了一抹溼潤的觸感。
一股電流穿梭過江棠的全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時間好像被按了暫停鍵，全世界只剩下他溫熱的呼吸和她劇烈的心跳。
砰砰砰砰。
顧衡緩緩地起身，盯着全身僵住的江棠。
“呼吸。”他說。
江棠這纔想起來，剛纔的自己居然一直憋着氣。
感知慢慢回籠，她驀地鬆開力氣，大口的喘着氣。新鮮的空氣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被她吸進，江棠莫名覺得有些頭暈。
顧衡手撐着桌椅，就在她的腦袋上方看着她。似笑非笑：“緊張？”
“……”江棠習慣性地垂下頭，揉着自己的手指，低低地‘嗯’了一聲。
顧衡終於願意放過她，他鬆開禁錮她的雙臂，閒閒地站在她身前。他說：“以後會慢慢習慣的。”
“……”這話真沒法接。江棠咬住下脣，覺得此時自己肯定紅得像只煮熟的蝦。
顧衡神色如常走回位置，拿起衣服：“走吧，我送你——”
他頓了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