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捧住了阮卿的臉,她能感覺到阮卿的眼淚滾到了她手上,滾燙。

    她聽見阮卿說,“我也不想變得這麼面目可憎。”

    他拿面目可憎形容自己,聲音壓得很低,身體不易察覺地發着抖,像個落水的小動物,彷徨且無助。

    元姝心都在痛,卻只能一隻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道,“我知道,你不會這樣的。”

    她當然知道,但她勸不了阮卿。

    這世上如果有人能打開阮卿的心結,那人一定叫夏明之,而不是她元姝。

    -

    最後阮卿先去客房睡覺,他今天一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精力早就被抽乾了。等他稍微平靜下來,睏意就一陣一陣地傳來。

    他穿的是凌安留在這裏的睡袍,他剛剛慌慌張張過來,沒記得帶自己的衣服。

    他站在門口和元姝說晚安,凌安的睡袍是紅色的,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元姝還沒準備睡,坐在沙發上也跟他說晚安,她看着阮卿,覺得他此刻看着像聊齋裏的豔鬼,一樣的蒼白冷冽,偏偏又有一股勾人的味道。

    可是聊齋裏的豔鬼都是去欺負別人的,要別人爲他們剖心取膽,走火入魔。

    而阮卿只是生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心腸卻這麼軟,軟到只會爲難自己。

    客房的門已經關上了,阮卿不知道能不能很快睡着,但元姝不想去吵他。

    剛剛阮卿進去前,她問他到底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阮卿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掙扎,混合着一點倉皇與害怕,最後迷茫地說,“我不知道。”

    他說他不知道,而不是,他不想要。

    元姝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她走到陽臺上坐着,點了支菸,卻不抽,就這麼放在旁邊,等這支菸燃盡。

    空氣裏慢慢混入了一點薄荷味。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已經到了凌晨一點。

    元姝疲憊地看着窗外夜色闌珊。

    剛剛陪着阮卿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兩年前的事情。她和阮卿兩年前其實回過一次國,但特意繞開了他們長大的櫳城,只是在周邊走了走。

    可就是那一年,她和阮卿去了一個很有名的寺廟,在深山裏,據說是很靈驗,燒香的人絡繹不絕。回程的路上,她和阮卿坐在車裏,她問阮卿剛剛許的什麼願。

    阮卿閉着眼睛,像是在閉目養神,慢吞吞地回答說,許願她和凌安都一切順利。

    元姝笑了笑,沒說什麼。

    因爲她許的願也和阮卿有關。

    可是又過了一會兒,她都以爲阮卿睡着了,卻又聽見阮卿很低很低地說了一句。

    “我還給夏明之許了個願,我不想祝他感情順利,”阮卿輕輕地咬了下嘴脣,又道,“但我希望他一生無憂。”

    因爲他這一句話,元姝險些開錯路,她趁着紅燈側頭看了一眼,阮卿還是緊緊地閉着眼睛,鼻尖卻有點粉紅。

    阮卿的睫毛是溼的。

    元姝覺得自己心都涼了。

    那時候是阮卿剛剛在心理醫生那裏評價好轉,他看上去越來越健康,慢慢地從過去的陰影裏掙扎出來了。

    可是他許的願望裏,還是有夏明之。

    -

    元姝想到這件事情,低低地哧笑了一聲。

    她翻開了手機,來電顯示第一個還是夏明之的電話。

    下午夏明之懇求她告訴自己,阮卿這四年到底遭遇了什麼。

    她回過頭往阮卿的房間裏看了一眼,那門閉得緊緊的。

    她本來是不想說的,她答應了阮卿不告訴任何人,她不能背棄和阮卿的承諾,當一個出賣朋友的小人。

    但現在她改主意了。

    一滴眼淚掉在了元姝的手機屏幕上,但又很快被她自己擦掉了,她給夏明之發了條短信。

    短信送達以後都沒有兩秒,夏明之的信息就回復過來了。

    上面乾脆利落,只有一句話,“好的,謝謝你。”

    元姝又笑了一聲,她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可是眼淚還是不斷地從眼眶裏往外掉。

    桌子上的那支香菸已經燃盡了,空氣裏只餘下一點淺淡的薄荷的煙味。

    這個牌子是阮卿喜歡的香菸。

    -

    阮卿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還覺得有點頭疼。

    他從客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元姝剛買了早飯回來,沙發上還放着一套新的衣服。

    阮卿看了一下,是自己的尺碼。

    “早安,你今天準備怎麼辦?”元姝拿了個豆漿給他,“今天是週末,你不用上班。要和夏明之見面嗎?”

    阮卿還有點不清醒,眼睛也有點腫,他遲鈍地搖了搖頭。

    “我先回自己家。”阮卿喝了口豆漿,“我還沒有告訴凌安,你也先別告訴他吧,他會擔心的。”

    “我知道,可你就準備自己一個人做決定嗎?”元姝的視線落在阮卿的小腹上,他還穿着豔麗的紅色睡袍,腰帶在腰側打了個結,能看得出腰肢很細,“阮阮,我怕你後悔。”

    阮卿咬着豆漿的吸管,苦笑了一下,“我也怕我後悔。可是元姝,我要怎麼告訴夏明之呢,我要怎麼和他解釋,爲什麼我不要這個孩子?”

    阮卿搖了搖頭,有點悵然,“他沒有辦法把自己變成我的所有物,我也不能這樣蠻不講理地去要求他。”

    “現在才一個月,我還有時間考慮。”阮卿最後說道。

    元姝沒再多說什麼,但她看阮卿只喝了半杯豆漿,就什麼也喫不下了。

    -

    接下來的幾天,阮卿都沒有和夏明之見面。

    他臨時和同事交換了一個出差的工作,去外地三天,避開了和夏明之的相處。

    他這個理由光明正大,夏明之也沒辦法讓他回來。

    元姝知道後,倒是說了一句,“你總不可能一直不和他見面。”

    “我知道,但我現在還做不到,”阮卿苦笑道,“我怕我一看見他就潰不成軍,把什麼都說出來。”

    孕期的omega本來就需要alpha的安撫,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過夏明之在他身邊,可他也害怕和夏明之見面。

    他花費了這麼久,把自己僞裝得刀槍不入,可是如今一個孩子,就逼得他原形畢露。

    “不說了,我得工作了,等回來以後我會再去醫院檢查一次。”阮卿說道,“雖然知道可能性不高,但還是想試試。”

    “你幾號回來檢查?”

    “8號就回來,預約的檢查是9號。”阮卿說道,“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就問問。”元姝說道。

    可她卻拿筆在9號上畫了個圈。

    這是她和夏明之約了見面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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