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歸山域內有禁咒加持,不僅外來人士不得擅自騰雲御劍,連剛入庭學生們也只能靠步行往返於院舍和教舍之間。如今總算等到了御行課,這幫少年們早就迫不及待,拿着自己的法器隨時準備一飛沖天。
然而羲夫人柳眉一掃,將所有人的法器全部沒收:“一人一柄白浮劍。在庭內,這是唯一可以御行的法器。”
白浮劍。
白色的,可以漂浮,沒開刃,連給水果削皮都不行,並且腳感極其差勁,踩上去頭重腳輕,小風一吹就像打擺子似的前後搖晃,有人嘗試飛了一段……得,還限速。
他們平時在宗門中都是恣意妄行慣了的,如今被這柄白浮劍束縛了手腳,被迫重新回到了蹣跚學步的時候,心中鬱悶不已。有人本着“不憚”的精神舉手抗議,結果羲夫人一句“當年劍聖在庭中求學時也用的白浮劍”就把所有人都堵了回去。
畢竟連“神州第一劍”也踩過這破爛玩意,大家還能有什麼好說的。
第一節御行課的悶氣還沒發泄出來,下午的射靈課繼續給衆人當頭一棒。
直到走到弓場的那一刻,衆人才明白沈蘊主持的晚課其實已經是溫柔至極——至少晚課時大夥還能互相攙扶着走回去,而一節射靈課纔上到一半,弓場上已齊刷刷地躺倒了一片。
這羣少年驕子們在地上癱如死魚,還要聽羿老人嗤笑一聲“廢物”,內心受到的打擊可想而知。
不是廢物的也有,比如路彌遠。少年看着文文弱弱的,卻是爲數不多射完四百支固靈箭後還屹立在弓場上的一批人,連羿老人都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下學後,路彌遠還得擔當起扛着舍友回院舍的重任。張沛雨的根基在他們瀛海這一輩中算得上優秀,但在天賢庭裏這個水平還遠遠不夠。幾天課程下來,他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黯淡,今天的射靈課上更是成爲頭一個倒下的人。少年又急又羞恥,但靈力體力都被榨乾的他除了趴在地上外也做不了什麼。
路彌遠看着對方頹喪的神色,想了想自己好像說過要和對方做朋友,於是建議道:“你精神看起來很差,明天要不請個假?”
張沛雨搖搖頭,苦笑道:“不了,若請假了,只怕後面的功課愈發跟不上。”
路彌遠:“哦。”
張沛雨:“……”這個安慰是不是太敷衍了點。
張沛雨確實不敢請假,回到房間後,他甚至還想強打着精神再複習一遍鬼氣識類課,結果剛翻了兩頁課文,便覺得書本上的文字圖畫成了無數條小蟲,在視線裏扭動亂舞,引着他墮入了睡夢之中。
他從來到天賢庭後日日惡魘,沒有哪一天算是好好休息了的,這一夜依舊如此。
他在夢中奮力掙扎,恍然驚醒,亂動的手腳還不慎打翻了桌上的筆筒,可醒來後夢境裏的一切便如潮水退去,唯有後胛的冷汗外和劇烈鼓譟的心臟在向他傳達着剛剛經歷過的無邊恐懼。
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抓緊時間再睡一覺,但噩夢的餘韻留存在他的腦內,桌案旁柔軟的牀褥此刻對他而言卻如芒刺棘褥一般,讓他碰都不想碰。
他乾脆一把抓過外套,騰地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無星無月,院舍內涼風簌簌,隔壁的兩棟宿舍偶爾會傳來翻身時牀板的輾軋或是一兩句酣沉時的囈語,而自己舍友的那間房則鴉雀無聲,顯然睡得極熟。
難道是我這間房風水有問題?
吹了會冷風后那股戰慄感總算消退了不少,但張沛雨還是不敢回去睡覺,他思前想後,決定去藏真塔裏查查原因。
藏真塔全天十二個時辰開放,手持天賢令者皆可入內閱覽文獻搜索法寶。這會還是宵禁時間,張沛雨沒法御劍直飛,只能順着倦林峯小路走過去。
白天走慣了的青石路在漆黑的夜色裏顯得格外陰森,兩旁停僮蔥翠的樹林彷彿隔絕了一切動靜,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張沛雨的腦中閃過課本上那些扭曲恐怖的鬼物,他吸了口氣搓搓胳膊,腳下加快了速度。
還剩最後一小段路就進入庭內時,張沛雨忽然發現前面影影綽綽似乎有個人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而來。
對方一身紅衣,又離的太遠,在朦朧夜霧中看不清面目。天賢庭課業繁重,經常有學生通宵,這個時間有人在外面並不奇怪。張沛雨甚至鬆了一口氣,揚聲喚道:“這位同修!”
那道紅色的人影好像沒有聽見,仍不緊不慢地走着。
張沛雨快步向對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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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鷹院的早課上,劍範徐旌終於回來了。
或許是心緒勞損過重的關係,青年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眼眶下透出發烏的青色,若不是他身上還穿着象徵劍範的外袍,衆人幾乎都要認不出他是曾經那位器宇軒昂的徐旌前輩。
好在氣色雖然難看,但青年的情緒似乎已經穩定了下來,他佈置完早課任務後,還能特地找上沈蘊,向他行了個謝禮。
“這幾天麻煩你了。”徐旌道,“包括那天在庭門前,也幸好有你出手幫忙。”
“舉手之勞罷了。”沈蘊不甚在意。
徐旌道:“等過兩天子鯉回來,就把賞劍禮辦了吧。”
“那你……”
“我想多陪陪阿瑤。”青年搖搖頭,瞳中閃着奇異的光芒,“我答應過她,要陪她走遍神州山川。”
見對方這副模樣,沈蘊也不知該如何迴應,只得道:“……她會一直在前輩身邊的。”
徐旌露出了一個笑容:“嗯,她當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