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如何攻略低嶺之花 >道無私(二)
    沈蘊這話問得直白,司君齊聽到“劍聖”二字後臉上卻並沒有不豫之色,眉眼裏反倒是透出一絲複雜情緒來。

    男人瞳孔裏的焦距虛散了一下,旋即恢復,“我與江夙是有故人之誼。”

    “故人也分很多種,”沈蘊道,“友人,同修,又或者是仇敵。”

    “你爲何覺得我與江夙有怨仇?”

    沈蘊想了想,決定先不提在雲叢鬼隙看到的舊夢,畢竟那個有可能被人操縱造假,但天賢庭裏的檔案卻一定是真:“因爲徒兒去過了諸匱閣,看到了師尊的檔案。徒兒已經知道了您當年是天賢庭鷹院的學生,而且只修習了一年,便因重傷同修而退學——是傷了劍聖的關係,對麼。那再往下推測,去年賞劍禮時您爲我開小竈時所說,那個教您斬龍舞曲譜的故人,也是劍聖吧。”

    “徒兒冒昧,”沈蘊目不轉睛地直視對方,“只能妄自揣測師尊曾是龍玄弟子,而且,是劍聖的執劍使。”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再搪塞也沒什麼意義,司君齊點頭道:“你猜得都沒錯。”

    “爲什麼師尊從未與人說起過這段?”

    “因爲不光彩。”

    沈蘊一愣,司君齊已翹了下嘴角:“重傷了侍主,被師門放逐,還被學校退學,有哪一件很值得與自己的弟子說道麼。”

    沈蘊啞然,聲音頓時小了三分,“對不起。”

    司君齊擺擺手,表示並不介意:“你很好奇我的過往,好像不單單是因爲你所說的‘大事’,爲什麼。”

    沈蘊扭捏了兩下,決定實話實說:“我就是有顆八卦的心嘛,您老人家人生經歷這麼豐富精彩,忍不住就想多聽聽。”

    司君齊看着這雙亮晶晶的藍眼睛,頗有些無奈,“我的經歷是很無趣的。”

    “這還無趣?”沈蘊不敢相信,脫口反駁道,“像師尊這樣出身龍玄,能當上執劍使,已經是其他人想象不出來的人生了。最重要的是之後您居然還能揍了龍玄少主,棄劍從術,開山建宗自立門戶,再不用看龍玄的臉色,這放到小說裏,就是經典逆襲的劇本啊!”

    “……”

    司君齊有些失語。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乏善可陳的失敗人生在他人眼裏是這幅模樣。

    “沒你想的那樣跌宕,一切都只是順理成章罷了。”他低聲道。

    龍玄千人入門儀式裏,他也不知道被淹沒在人堆裏,一臉菜色,乞丐一樣的自己爲什麼會被龍玄掌教一眼看中,說他根骨極佳,正適合做一塊“磨刀石”。

    “夙兒,你覺得如何?”

    而掌教身邊那個年齡與自己相仿,一身金龍黑衣的小公子則是打量了他兩眼,只說了三個字:“他好髒。”

    “江夙天縱奇才,自小便開始修習斬龍舞,而吞月劍正缺一塊磨刀石,所以順理成章地挑了我。”司君齊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手套覆蓋的右手,“執劍使的職責我曾同你說過,簡而言之,就是江夙的副手。所以他入天賢庭時,我也要隨行左右,他做第一,我做第二,並且保證絕不會有人能夠挑戰到他的位置。”

    當年龍玄雙劍,何其驚才絕豔,甫一入學,就把所有人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司君齊語氣平淡,沈蘊卻聽得不太舒服——他從不覺得第一可以長久,更不認爲需要有人來鞏固他的位置。就好比他與路彌遠,他雖然時刻都以當彌遠的老大爲己任,但從來沒有打壓過路彌遠,若有一天路彌遠超過了他,他也只會爲他的小朋友高興,然後想着怎麼大大方方的贏回來。至於挑戰,小沈劍範巴不得天天有人來跟他挑戰,他好讓自己的劍法更精益。

    “那後來呢,”沈蘊追問,“你們是怎麼就打起來了?”

    司君齊道:“少年時總會一時衝動,等反應過來後便刀劍相向了。”

    “就算是衝動也得有個理由吧……”沈蘊嘀咕着,忽然反應過來,“是因爲沈丹成?”

    “不全是因爲丹成。”司君齊搖頭,“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從入天賢庭之後……我與江夙的道就漸漸偏移了。”

    “道?”

    “江夙求的道,始終都是人極之道,我也一直覺得自己也要隨其驥尾;而丹成告訴我的,是另一條道。”司君齊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一劃,“蒼生之道。”

    司君齊不是沒有想過,假如沒有來到天賢庭求學,沒有意外認識沈丹成,他可能會一直甘願做一塊沉默的磨刀石,此生此世都會隨侍在江夙身後。但已經破土的青芽如何甘願再回到地底,已經長出的羽翼如何能被拔去?

    等反應過來時,自己的劍已經橫在了江夙和沈丹成之間。他記得江夙瞬間難看到極點的臉,也記得自己一字一字說出來的話:“少主,錯的是你。”

    “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我選了丹成,自然就得和江夙決裂。”司君齊淡淡道,“江夙如今已然飛昇,而我還在浮世中求索,至少說明他已經求到他的道,我卻沒有。”

    沈蘊早已注意到,他師尊在念江夙和沈丹成的名字時語氣有明顯的區別,後者可要比前者柔和太多了:“決裂之後,您和劍聖就沒有再聯繫過了?”

    “沒有了。”司君齊道,“只我開山立宗那天,他找過我一次,吃了個飯。”

    這事沈蘊已經在寧微那兒打聽到了:“他找您做什麼?”

    “你覺得呢?”司君齊反問。

    沈蘊立刻明白過來。那會沈丹成已經過世,劍聖估計是想拉他師尊回來繼續當他的執劍使。

    “而您拒絕了?”

    “回不去了。”司君齊道。

    兩人所求的根本不是同一個東西,如何還能重新並肩同行。

    沈蘊又問道:“那麼師尊爲宗門取名丹成,也是爲了證明沈丹成前輩的道?”

    “是。”司君齊頷首,“丹成他已無法得見地裂重闔,天崩化解的情景,我不願他的消湮如此無聲無息,所以我便將他的名字設爲宗名,這樣從此之後,提及我的時候,就必定會稱爲——丹成,司君齊。”

    沈蘊啊了一聲,話題便就此暫停。室內安靜了下來,只有爐中的薰香嫋嫋飄着,將室內的血腥氣又沖淡了一些。

    沈蘊盯着煙縷有些出神。師尊和劍聖,還有沈丹成,都是在入學不久便找到了自己的道,但自己呢?

    入學三年,他所求的是什麼?

    他曾經是很嚮往江夙的。不是嚮往他能飛昇成聖,而是嚮往他能在劍術一道上獨孤求敗,臻於極致——但沈蘊自己心裏也清楚,他喜歡這滾滾紅塵,牽掛也太多,彌遠,師尊,寧微師姐,丹成峯的家人,神州的朋友,天賢庭的同修……他的劍不是爲自己而練,是爲保護所有人。

    他做不了江夙那樣的劍聖。

    所以他在與萩律對談時聽見司君齊和沈丹成的理想時,他纔會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或許這一條徹底淨化鬼氣的,還天下安寧的蒼生之道,亦是屬於他的“道”。

    “既然提到了道,這正好也合上了徒兒想問的問題——師尊當年那屆天賢庭裏,有沒有道走偏了的壞學生?尤其是鶴院的。”

    “道走偏了的壞學生……”司君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點好笑般彎了下嘴角,“有。在他們眼裏,不就是我和丹成麼。”

    沈蘊:“……”

    他不死心地又往前坐了坐:“我不是說您和沈前輩……您再努力想想,有沒有那種什麼總是偷偷摸摸研究鬼物的,背地裏和魔龍打交道的學生?”

    “有。”司君齊道,“我和沈丹成。”

    沈蘊:“……”這天沒法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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