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蘊一愣:“就是去年那起雲叢之禍啊,您不知道嗎?”
“去年賞劍禮後,我便去了長生沼一帶。”司君齊道。長生沼位於神州北麓,大咸山之外,人跡罕至,當然無法得知內地消息。
“這要我來解釋可就說來話長了……”沈蘊嘶了一聲,他騰地站了起來朝司君齊擺擺手,“您等我一下,我再找一位當事人來!”
沒過一會,沈蘊便一陣風似的回來了,手裏拉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頭號小跟班。
路彌遠因爲一隻手被拽着,只得有些赧然地朝司君齊欠了欠身:“掌教。”
司君齊向他頷首。二人對視之間,有些話已經心知肚明。
向長輩重述雲叢鬼隙種種來龍去脈的任務自然是交給了小師叔,反正他喜歡說話,要不是時間緊,他甚至能把一段故事改成十八折來講;而路彌遠就負責在一旁補充說明,以及在沈蘊話題跑偏的時候及時把他拉回來。
“……總之就是這麼個情況,鬼隙出現後,就由織夢夫人全權負責去了,也不知道折騰得如何,等年後我可以找宮同修問問去。”沈蘊說着,端起桌上的茶杯一口飲盡,然後問道,“我說了這麼多,師尊您總得來幾句想法吧?”
司君齊問道:“你剛剛說,六博樓的幻術是以鬼氣作爲供給源的,對麼。”
沈蘊眉毛一挑,驚喜道,“對啊,難道師尊認識這樣的人?”
“的確認識,”司君齊點頭,“沈丹成就會。”
“……”沈蘊一陣無語,顯然認爲司君齊在誆他,“您之前說你和他想淨化鬼氣,如今又說他會這種以鬼氣爲源的術法,沈丹成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分裂……”
“要淨化它,首先得了解它。”司君齊道,“這是庭中第一課,你應該沒忘。”
“徒兒沒忘。”沈蘊皺眉,“徒兒也不是那樣迂腐的人。我可以理解有人想要探究鬼氣的根源,可若利用鬼氣來施術,不就往邪道上走了麼。”
沈蘊說得無心,一旁的路彌遠聽到邪道二字時,手指仍不由得緊了一緊。
司君齊餘光瞥見,不禁嘆息了一聲:“守庭她果然還是顧慮着……”男人從席上站起,走到一旁的書櫃裏,抽了一本薄冊出來,放在桌上。
“這是……”
“沈丹成的筆記,”司君齊道,“魔龍的祕辛。”
沈蘊拿起翻了兩頁,瞬間瞪大了眼睛——僅僅翻了兩頁,沈蘊就敢肯定一旦這麼離經叛道的玩意被發現,當年沈丹成絕對不會是自願退學那麼簡單,他恐怕還沒走出天賢庭就被全天下的衛道士們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師、師尊……您這個友人他是不是……是不是有點……”沈蘊結結巴巴。
“妖道?”司君齊扯了下嘴角,“丹成在天賢庭時的確被人罵作白子妖道。”
沈蘊:“……”他算是徹底明白剛剛司君齊說自己和沈丹是壞學生是什麼意思了。
書冊擲出後,司君齊自己也莫名地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解脫,他語氣裏有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鬆快:“我其實是打算等你畢業……不,是打算半年之後再告訴你這些的——畢竟少年人心性難定,怕你一旦想岔,易生心魔,但你如今既然問起,不如一併都說了。”
司君齊的語調變沉了一分,他指向一旁的香爐,“僅限這一炷香,你暫時忘掉天賢庭那些先生說與你的教條,聽我的。”
沈蘊心臟怦怦跳了起來。他直覺到司君齊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顛覆自己二十年的認知,將自己推往另一條未知的道路,他下意識地側過頭看向路彌遠,正撞上少年回望向他的漆黑眼睛。
只是這一眼,浮起的不安忽然消散開去,就好像確認了前路必有他同行,不會迷航。
沈蘊長舒了一口氣,轉向司君齊:“您說吧。”
“鬼氣和靈氣一樣,都是一種力量,只是運用的方式不同罷了。”司君齊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讓沈蘊目瞪口呆,“靈氣是消化,而鬼氣是寄生。”
“寄生?”
“沒錯,”司君齊道,“你應該早已注意到,它們遊離飄散時並沒有任何殺傷力,只有憑依在宿主身上變成鬼物後,才能行動。”
“是麼,”司君齊有點驚訝,“這倒是一個新發現。”
路彌遠:“……”
司君齊繼續道:“你應該知道,鬼氣喜歡一切強烈的情緒,悲傷,大喜,憤怒,恐懼……這些情緒會調動起生靈的生氣,如同最甜美的餌食。”
這一點沈蘊在杏陵的百鬼圍城裏也見識過了,他沉吟道,“它把這些情緒喫掉,寄生在形體之中,活物就會變成鬼物?”
“不僅是活物,”司君齊道,“寄託情緒的祭祀物和遺物也是一樣的。”
“丁等鬼物。”路彌遠道。
司君齊目前說的這些,和天賢庭教導的儘管有差異,但還算不上太超出沈蘊的認知,他沉吟一會後道:“那沈丹成會利用鬼氣是怎麼回事?”
“丹成不是第一個利用鬼氣的,他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司君齊道,“魔龍一族早在龍染之戰時就已經在進行着對鬼氣的研究,龍子萩律就是當時的主要負責者。”
沈蘊嘀咕:“我就知道龍王這傢伙蔫兒壞……”
司君齊笑了一下:“阿蘊你喜歡看的那些話本小說裏,若有記載萬里原血戰時的故事,應該都寫過勢如破竹的魔龍大軍突然盡數化鬼,生人不分,自相殘殺,唯有魔龍戰神陰崖一人倖存,最後倖存的他與江杳決戰落敗的那一幕。”
沈蘊點頭。這一出不僅話本里喜歡寫,戲臺子也喜歡演,扮江杳的那必須都是當年的最紅小生。
“其實那時,萩律已經發明一種叫‘黑晶’的東西,可以讓所有魔龍短暫擁有鬼氣的力量,從而力大無窮,以一當百,”司君齊道,“但他沒告訴他們這力量不能擁有太久,否則就會遭到鬼氣的反噬,被徹底寄生。”
沈蘊皺起眉:“他爲什麼要對自己族人這麼做?”
“不知道,或許是爲了當上龍王吧。”司君齊不置可否,“但從結果來說,他做的事的確結束了長達六年的龍染之戰,幫了神州。”
“那陰崖爲什麼還倖存?他沒有用這個叫黑晶的玩意?”
“他用了,據說用的還是純度最高的那一塊。”司君齊道,“至於他爲什麼沒事,是因爲戰神的意識凌駕了鬼氣的意識,從而讓寄生的力量徹底臣服。”
鬼氣的……意識?鬼氣也會有自己的意識?
沈蘊困惑地回頭,“我記得彌遠你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什麼我對鬼氣是特殊的之類的?”
路彌遠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當時只是瞎猜罷了,不像掌教有如此確切的依據。”他儘量讓自己保持着懵懂的表情,轉開了話題,“所以掌教的意思,是鬼氣既然可以被情緒作爲驅導,那麼只要讓那股情緒足夠濃烈,就能把它像靈力一樣使用。對麼。”
“是。”司君齊道,“我聽你說六博樓中每一層雖然規則各異,但歸根到底,只是讓種種情緒在不斷放大發酵,從而使這個鬼氣構成的幻術能自行運轉——丹成雖然沒告訴過我要如何具體實施,但我知道,他會。”
沈蘊有些不滿地撅起了嘴,嘟囔道,“您說到這個份上,是逼着我的懷疑對象指向您的那位好友沈前輩麼。”
“但我可以確定六博樓之術不是他做的。”
“爲什麼?”
“因爲他一生只去過一次雲叢,”司君齊道,“而且是我和他一塊兒去的。”
“您和沈丹成前輩去是做什麼,尋找地核嗎?”
司君齊點頭:“當時已經天崩地裂,搜尋迫在眉睫。”
“那找到地核嗎?”
“沒有。”司君齊道,“地核是至靈之物,哪有那樣容易就能尋到的。”
“那你們當時可在雲叢發現什麼異樣嗎?”沈蘊比劃了一下,“比如……見到一道鬼隙,又或者是遇見其他天賢庭的學生?”
“……”沈蘊打聽的消息實在太過久遠,司君齊按着眉心回憶了一會才道,“確實見過幾位天賢庭的同修。”
沈蘊立刻追問道:“有哪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