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個沉重的話題。

    畢竟人們早已見識過了歐洲戰爭的恐怖,而提着鐮刀的死神現在又在狂妄地宣告他的來臨了。

    滑鐵盧戰役後,各國再次聯手給予拿破崙新建立的百日王朝以沉重的打擊,軍事天才拿破崙苦心積慮建立的法蘭西第一帝國終於崩潰。1814年,也就是三十年前,歐洲各國舉行了維也納會議。會議上,各大國爲防止法國再崛起費盡了心機。俄國、奧地利和普魯士私下組成的神聖同盟便是一同針對法國而建立起來的。

    而三十年後,近東俄國勢力不斷擴張,幾個大國又逐漸地發現了新的危機。

    神聖同盟的意義又將不復存在。

    不知道要再過多久,大國戰爭又會來臨。

    在過了幾日白天被卡蜜兒要求着遊玩倫敦,晚上回來就與叔叔談論國家大事後,路易斯早就對這樣的日子表示出了厭倦。

    他準備午睡,就在此時,有人叩響了他的房門。

    “表哥,你休息了嗎?”

    是卡蜜兒。

    路易斯眼底閃過一絲煩躁,他穿上拖鞋,打開房間的門。

    “有什麼事?”

    穿着白色荷葉睡裙的、披散着頭髮的卡蜜兒什麼都不說,向表哥遞上她的沙龍邀請函,要路易斯表哥同她一同前去。她眼裏的強烈期待,不必多言就可想而知。

    路易斯看了一眼手中的邀請函,只見落款上赫然寫着——卡麥爾女公爵。

    他想,閒來無事,那就去看看吧。

    “好。”卡蜜兒聽見他用冷冷的聲音這麼說。

    卡蜜兒開心地大呼榮幸,猝不及防,在路易斯的臉上親了一口。

    而後者緊繃着一張臉,可以明顯看出臉上肌肉的抽搐,嘴脣也嚅動了半天。他硬是沒說出什麼,“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倫敦的天氣在十二月份又恢復了往日的陰沉和潮溼,這讓奧斯卡這個土生土長的愛爾蘭人實在無法忍受。

    酒館裏,奧斯卡看着西蒙哭得潮溼一片的原木桌子,覺着自己渾身被水汽所包圍了,他相信他的衣服只要用力擠,一定能擠出些水來。

    “奧斯卡,你不用安慰我,我沒臉活在世上了。”西蒙明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說話時有些大舌頭。

    “你告訴我,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這實在太令人慚愧。我對不起我的父母,對不起我的家教老師,對不起我的偶像堪培爾夫人……”他越說越小聲,把頭埋在自己臂彎裏。

    “是不是又是因爲工作上的原因?難道是,你的老闆?”

    西蒙猛然擡起頭:“天啊,你猜得可真準。”他用雙手痛苦地捂上臉,“我也對不起你,我最親愛的朋友。”

    “前天晚上,上司和我因爲發行權限沒聯繫好,去和文化局局長應酬,然後……我們都喝多了……最後去的他家……”

    “……”奧斯卡身體僵直住了,他的腦袋已經不可控制地往不可描述的方向上想了,“然後呢?”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我自己趴在他身上,而且我們兩個……誰也沒有穿衣服,我們,我們……”西蒙無法將後面的話說出口。

    “我明白了。”奧斯卡及時接過話,眼巴巴地看着朋友。

    “我的老闆有重度的潔癖,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他脾氣也很差勁,那天早上醒來,我打了他一頓,他氣急敗環,說一定要開除我。”

    “可明明,明明受委屈那個的……是我……”西蒙流下兩行眼淚。

    “啊……”奧斯卡心情複雜地開口。

    在經濟不景氣的現在,丟掉工作莫過於是對一個人最殘忍的事情了。奧斯卡暗自想着,上司和他的下屬在醉酒後……不單單是西蒙,也有他上司的一部分原因啊。

    “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這是我迄今爲止做的最舒坦的一份工作了。”西蒙手指交握,扯着自己的頭髮。

    “可是,你的老闆不是經常讓你瘋狂加班嗎?”奧斯卡問。

    “這也是。可是因爲《人民憲章》有關勞動法的規定,我們的工作強度沒有之前那麼高了。我們全社十五人,加班只有我們兩個人,但工作都是他在做,而且這段時間我都可以睡過去,還有加班費可以領,我又爲什麼不加班呢?”

    “……”奧斯卡不說話了,他深刻懷疑這位老闆的用意。

    “我昨天無意發現,他居然就在辦公桌的書架後盯着我,用一種極其厭惡的目光。就那一眼,看得我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我想我的工作辭呈這幾天就可以寫了。唉,如果失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種事對於你們這種知識分子來說,再見面確實有些難堪。”奧斯卡說,“不過,如果你們都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的話,你和他還總要坐下來談談的。”

    “他是知識分子?你可別開玩笑了。”西蒙一口氣喝了半杯威士忌:“他更像一個熱情的組織者,一個時不時就要用他的肱二頭肌進行反抗起義的流氓工頭。唔……就像……法國的雅各賓派一樣。他甚至在醉酒後跟我講‘沒有新思想,就是普魯塔克。’”

    奧斯卡疑惑地睜大眼睛,能讓西蒙稱爲流氓的人,整個鬧市區可沒幾個。

    沒過一會兒,西蒙已經喝得爛醉,奧斯卡準備帶他回到鬧市區的住所。

    剛一出酒館門,他遠遠地看見區街道上又開始了“木桶遊.行”。

    這是這個時代裏最有惡趣味的活動,庸碌無知的人們把羞辱同胞作爲無趣的生活裏的最大樂子。

    奧斯卡對這種事情無心理睬,他根本不關心鬧市區裏哪個鄰居又做了諸如誰偷盜、誰私通此類的苟且之事。他架着西蒙,腳步踉蹌,因爲他的老朋友實在是太沉了。

    他穿過街道邊圍觀的後排人羣,像是人海中逆行的一朵浪花。

    他繼續往裏走,經過遊.行的隊伍,並不寬闊的道路中間,被行人自動避讓開一條道路。隊伍走到奧斯卡跟前,他兩邊的人羣這時便開始肆意地嘲弄和辱罵,委實熱鬧。

    被抓去這樣遊.行的總是婦女,現在這個倒黴的婦女頭上戴着一個豬形頭鉗,被牢牢實實地綁在木頭椅子上,四個漢子擡着固定在椅子上的木板向前走,人們還在對其捆綁之前掀起她的裙子,讓她不得不以一種撅着屁股的滑稽姿態,卡在拆了平板的椅子裏,並美名其曰“大便椅”。

    那椅子後站着一個兇狠面相的看守,他手裏拉着一根脖枷,這個脖枷是由一根長長的鐵棍焊接上一個堅硬的鐵項圈製成的。只要看上一眼,人們就能知道它的用處。

    更奇怪的是,戴着脖枷的男人身上被套上一個巨大的木桶,木桶上被人精心畫了版畫——這是爲區裏愛喝醉鬧事的酒鬼們專門設計的。被裝進木桶的男人們只能用肩膀承擔着巨大的重量,渾身被木桶裹住,把臉露在外面。

    奧斯卡看着那張臉,腳步忽然止住了。

    天啊!怎麼會是伯頓舅舅!

    “夫人,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奧斯卡一陣心驚,問了問身邊賣菜的老婦。

    “我不大清楚。”

    旁邊一個婦女告訴他:“這女人是北邊街區的女巫,那個男的是個喝醉的魔鬼。”

    太可怕了。

    一旦被認定爲女巫和魔鬼,他們便與將死無異,站在原地的奧斯卡心都要涼了。

    他趕忙調頭把西蒙安置回酒館裏,再次回到街上。他用力撥開擁擠的人羣,一口氣衝到拉着脖枷的看守面前:“先生您好。”

    “我想,可能有點誤會。我叫奧斯卡·艾德里安,這是我的舅舅和舅媽,我保證,他們絕不會是巫覡!”

    前面坐在大便椅上的女人露着光溜溜的屁股,看到奧斯卡出現,扭過頭來身體劇烈掙扎。

    “嘿,彆扭了,老騷貨。”人羣中有人戲謔地喊,“你的大屁股會讓我失去今晚的性.欲的。”

    人羣爆發出一聲鬨笑,伯頓舅媽的淚水一下子奔涌而出。

    “是你搞錯了,小夥子。沒有巫覡那麼嚴重,你的好舅媽被多個街坊鄰居聯手舉報,你舅舅喝酒鬧過多少事你也應該心裏有數。按例進行遊.行,這是街區的規定。”

    “請您遊.行快些結束吧,就到這裏吧,拜託了,我求您了。”

    “那可不行,今天專門來了一羣娘們兒來舉報你那嘴毒的舅媽,大概有一打兒那麼多吧。”看守不懷好意地笑着說:“大概還要遊.行三天,不給些錢?你以爲誰想擡着你的肥舅媽冒着雨到處亂轉?”

    說完,他拿着警棍上前,對着椅子上碩大的屁股狠狠地掄了一棍,如果不是繩子捆着,他覺得他的舅媽一準能痛得彈起來,那白色的屁股上馬上印出了一道冒着紫痧的痕跡,慘不忍睹。

    奧斯卡馬上別開了頭。

    考慮幾秒之後,奧斯卡上前握住伯頓舅舅的手,聞到一股酒氣撲面而來:“舅舅,你等等我。我去取錢。相信我,這不會太久的。”

    伯頓舅舅仍處於醉酒的狀態中,好大一會兒,才把一直耷拉着的腦袋慢慢擡起來。長年酗酒而產生的腎臟問題使他眼珠發黃,他看了奧斯卡一眼,什麼都沒說,又猛然把頭垂下去了。

    奧斯卡狂奔回家,取出放在牀頭的畫兒來,立刻向卡麥爾女公爵的府邸趕去。

    特拉法加廣場的鐘再次響起,此時已經過去一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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