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博特別正經地說出一番話，讓何宣藝驚訝了一番。說實話，何宣藝從沒覺得牛小博對這個行業有多大的熱情和憧憬。何宣藝自己是喜歡拍紀錄片才幹這行的，他周圍的人中，不算他師父韓真琴，他的第一個直屬領導殷志勝，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他的好搭檔佟振斌，因爲性格踏實穩重，何宣藝認爲即使振斌不幹攝像，也能在別的職業上閃閃發光；應栩桐是有點小天賦，他對拍攝有自己的追求；唯獨牛小博，何宣藝一直都覺得牛小博只把拍片子當成一份工作，和大多數社畜的心態一樣。
“何導……？”牛小博看何宣藝沒反應，“是你讓我說實話的啊，你不能因爲我說實話就生氣。”
“我沒有。”何宣藝不是生氣，是詫異。他甚至認爲牛小博這次失戀挺值得的，這小子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囿於小情小愛，而是真正懂得了人生。
“所以你是什麼意思呢？到底跟不跟二組拍啊？”
牛小博這句話算問到點子上了，何宣藝沉默半響說：“我想想吧，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再問問韓老師和振斌。”
從牛小博家出來，何宣藝收到王圓晴的微信，說奶奶身體好多了，今晚王圓晴下廚做飯，問何宣藝要不要回來喫飯。何宣藝正好不知如何面對應栩桐，就答應了王圓晴，給應栩桐發信息說今晚回自己家住。
去奶奶家喫飯時，何宣藝奶奶問了何宣藝一個問題，說孫子之前拍的片子還會發給她看看，最近這段時間怎麼也不發了，看何宣藝天天忙來忙去的，就是不見作品。何宣藝一愣，放下手裏的筷子，一時無言。
何宣藝當初在二組當上帶組導演後，但凡自己拍攝的片子，都會發到家庭羣裏給大家看。他爸爸一般都是爹味十足的品評幾句，但何宣藝完全不在乎他的意見。他奶奶倒是特別喜歡看孫子拍的東西，雖然鏡頭、景別、分鏡、剪輯這些，老人家根本看不懂，但他奶奶就是願意無差別地誇獎加鼓勵。何宣藝的父親去世後，他奶奶身體就不好了，再加上後來他成立了四組，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更是無心發自己的片子。
“你們現在都拍什麼呢？你成立新的組以後，也沒問過你了。”王圓晴一邊喫飯一邊問。
你們現在都拍什麼呢，這句話真是問住何宣藝了，何宣藝自己也不知道，成立四組以後，自己到底都拍了什麼。
當天晚上，何宣藝建了一個新的四組微信羣。原來的羣裏有應栩桐，何宣藝不好直接把他踢出去，但有些組裏的事情又沒必要讓應栩桐知道。原來的微信羣就叫“四組”，新建的羣，何宣藝起了個名字，叫“紀錄片四組”。他在羣裏發了一條信息：明天下午開個簡會，我和韓老師都在公司剪前幾天拍的《新青年》，小博和振斌什麼時候有空就過來。振斌回了個收到，牛小博也回了個收到，過了一會兒又傻乎乎地問了一句：“爲什麼又建了個羣啊？”
新羣裏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理牛小博的這句提問。其實何宣藝心裏想了個答案，但沒有說出來。
第二天下午人都到齊，何宣藝先講了剪“新青年”前兩集時遇到的鏡頭上的問題，就第三集的拍攝思路做了調整。等這些說完，何宣藝深吸了一口氣：“我要跟韓老師和振斌說件事。”
牛小博一聽，臉上露出一副提前知道祕密又忍着不說的愉快表情，而且兩隻手還興奮地合在一起。何宣藝道：“應栩桐帶的二組最近要接一個項目，集數比較多，拍攝週期比較趕，他想跟咱們一起合作。”
何宣藝心裏想，臭小子，他倆還沒同意呢，你倒是提前慶祝上了。牛小博也沒隱瞞，興奮地說：“反正我是先知道這件事，先同意了，我可想跟應導一起拍攝了！”
牛小博生怕那兩個人不同意，提前表明立場，希望能拉到贊同票。韓真琴周到地問：“宣藝，這是必須參與的任務，還是小應找咱們幫忙呢？”
韓真琴的意思是問，這是殷志勝派下來的活，沒有選擇餘地，還是應栩桐單純來求助，四組可以考慮參與或者不參與。但這個問題何宣藝不好回答。韓真琴家的孩子今年高考，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她很可能不太想參與長期的、重大的項目。這個項目是應栩桐單方面的邀請，又有殷志勝的施壓，何宣藝之所以要給全組開會，就是要顧及所有人的想法。
何宣藝一時沒有回答，佟振斌倒是先開了口：“你跟烏亞哲拍攝沒問題嗎？”
一屋裏其他三個人的眼神都盯在何宣藝身上，這個問題也是正中要害，而且同樣不好回答。要說沒問題是假的，何宣藝一想到最後這個片子的滾動字幕條上，在導演的位置上要出現自己和烏亞哲的名字，只是想想這種可能性，就覺得噁心。
何宣藝同樣沒有回答，他這一刻才發現，當總導演可真他媽難啊。他過不了自己這關，又發現每個組員都不由自己控制。就像昨天晚飯時，他回答不出來王圓晴的問題“你們現在都拍什麼呢？”，此刻他也回答不出佟振斌的問題。四組拍的都是何宣藝不喜歡的片子，在二組拍紀錄片的日子，纔是何宣藝真正感受到自己存在價值的時光。
“我們又不跟烏導一起拍啊。”牛小博突然插話說，“他拍他的，咱們組拍咱們組的，咱們現在就相當於當初在二組的一個分組了，又不跟烏導打交道。總導演是應導，跟烏導沒有任何關係嘛。”
牛小博想問題的角度很簡單，他懷念當初在二組拍攝的日子，想要跟應栩桐一起工作，他不理解何宣藝的痛苦，也不認爲跟二組合作就意味着向烏亞哲妥協。
何宣藝突然感到一絲不對勁，問牛小博：“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我……”
何宣藝眉頭一皺：“你去問應栩桐了？”
“就就……就……”牛小博支支吾吾，最後承認道，“就是昨晚發微信問了一下嘛。應導很想咱們一起拍的，而且保證我們跟烏導絕對不會有交集，跟二組其他人也沒有交集，我們就是自己單幹，承擔3集的製作就行。”
“你！”何宣藝心裏有股火氣，這火氣的來源非常複雜。他不喜歡牛小博擅自行動，把四組考慮合作的事情告訴應栩桐；他也震驚於應栩桐的沉着，昨晚他倆聊了一會兒微信，何宣藝沒說殷志勝找自己談話，應栩桐也完全沒提過牛小博。
“你跟他說什麼，我同意合作了嗎？”何宣藝質問道。
牛小博想跟應栩桐合拍的心太強烈了，他剛失了戀，正是滿腔熱情和抱負要找地方施展的時候，他直視何宣藝：“你沒說，但是你說要問問大家的意見啊。要不是烏導，你肯定早就同意了，要不是烏導，振斌哥也不會顧及什麼，也肯定同意了。”
何宣藝被說得啞口無言，看了眼佟振斌，對方平靜地點點頭：“你要是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這句話等於佟振斌默認願意合作了，何宣藝又把目光轉向韓真琴。四組一共四個人，就算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也得湊足三票。何宣藝的內心還在猶豫和搖擺，韓真琴說：“宣藝我問你，就像剛纔小博說的，如果不是跟二組合作，或者二組裏沒有烏亞哲，你願意接這個項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