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的味道,澱粉和肉的結合,沒什麼改變。
酒是青稞酒。
爐子上的水也燒熱了。
林峯找了個搪瓷盤,用來溫酒。
兩人開始喝起酒來。
兩杯開胃酒,陳書寶捏了幾個花生米,放到嘴裏。
然後打開了話匣子。
“幾年前,有一支部隊,奉命調往崑崙山埡口附近駐防。”
林峯舉起一杯酒,和他碰了下,“海青省?”
“嗯!”陳書寶喝完,把酒杯放下,林峯給他滿上,“一個小戰士被分配到了某山下的哨所。那時候,每天除了訓練,小戰士就是在哨卡值勤站崗。那個哨卡在一個山坡頂上,他們一共七個人,每人一天,正好一週,誰要是不舒服,相互替班。”
陳書寶舉起酒杯,抿了一口,繼續說道:“那個地方風景真是美,尤其是在夏天,每天頭頂着藍藍的空,腳踩着青青的草地,到處是不知名的野花,加上遠處高聳入雲的雪山,小戰士就是站一整天崗,也不覺得累。”
“有一天,輪到小戰士值班站崗時,看到山坡下,有一個女孩在放一羣羊,還唱着民歌。她的歌聲宛如天籟,配上眼前的美景,讓人如癡如醉。”
“一次,兩次……那個星期,小戰士連續替了五天的崗。能看到她,小戰士就會高興一整天。兩週後,她好像也注意到了小戰士,每次在山坡下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直到有一次,她抱着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羊羔,大膽的走上了山坡。女孩望着小戰士,滿心歡喜地笑着,小戰士也被女孩盯的滿臉通紅。但是語言不通,除了能說一個蹩腳的扎西德勒,小戰士其他的都不會。”
“巧的是,換防時又來了一個本地的兵,叫多吉。小戰士晚上有事沒事的就纏着多吉,讓他教當地語言。”
“晚上跟多吉學習,白天跟女孩交流。慢慢地,小戰士的藏語,突飛猛進。知道了女孩的名字,索南央金。索南,福氣。央金,妙音女。真是人如其名!”
“互相瞭解了對方的家庭情況,索南央金的家庭舊時是底層民衆,十分貧苦,靠着給別人家放羊、放牛過活。她家裏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媽媽,四個爸爸。”
“四個爸爸?”
聽到這話,林峯有些喫驚。
“小戰士當時聽了,也嚇了一跳,索南央金說這個的時候,表情十分輕鬆自然,好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晚上小戰士又和多吉請教,得知,他們這與我們的風俗有很多不同。咱們講究的是成家立業,男女雙方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
“在他們的傳統中有一句話,‘一家分開,乞丐一堆’。當地生存條件比較惡劣,女人勞動力相對弱,如果一個家裏女人多了,負擔就會加重很多,如此一來,一家的兄弟擁有同一個女人,就成了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
“後來,兩個人的關係也急劇升溫。小戰士將一些自己家鄉的風俗習慣告訴了索南央金,也讓她明白了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一夫一妻制。在快過年的時候,索南央金想要將這事告訴家裏。”
“可老天不作美,一場突來的大雪天,一下就是一個星期,狂風暴雪封住了女孩的來哨所的路。一天,兩天……整整一個月,小戰士再也沒見到過她。”
“每天望眼欲穿,等到快要崩潰的時候,索南央金終於出現了。小戰士滿心歡喜的迎了上去,還抱着她,在雪地上轉了幾圈。可女孩臉色毫無喜悅,她帶來的一個不好的消息。大雪天,他們家給別人家放養的三隻羊,掉到山谷下摔死了。放羊僱主知道此事,將她家的糧食都被拿走了。大雪封山,沒糧食,一家老小都會被餓死。”
“那個地方,錢真的沒一點用,都是以物換物!兩頭犛牛,加上信守諾言,一個女孩就得嫁給三個男人,也真是可笑!”
“私奔?擅離崗位,這罪名是小戰士承擔不起的,只能去找班長商量。班長聽了直搖頭,當地風俗,能有什麼辦法。之後,來了幾個漢子,女孩三個哥哥,還有那戶人家。班長各種道理說盡,女孩還是被帶回去了。上級知道了這事,小戰士也就受到處分,也被打回原籍。”
陳書寶舉起酒杯,連着喝了三杯。
“寶哥,喫點花生米!”林峯又給他滿上酒,“那你這次去,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哎!”陳書寶嘆口氣,滿面惆悵,又喝了一杯,“那個女孩產後大出血,生完孩子,人就沒了!”
“這個孩子,就是那個女孩生的?”林峯問道。
“嗯,是!我真痛恨我自己!”陳書寶有些後悔。
“來,寶哥,再喝一杯。”林峯舉起杯子。
陳書寶端起來,又放下了,“都是自己一時衝動!還連累了一個班的那幾個兄弟!”
林峯碰了下陳書寶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然後一口燜了。
陳書寶也端起了,喝了,“這次又回到部隊,我才知道,當初我們那一個哨所的兄弟,因爲我這事,都陸續復員了。班長本來再有一年,就能提幹,當正排!哎!都是我害了他們……”
林峯終於知道了,陳書寶這麼消沉沮喪的原因。
“那顧秀芝的妹夫,你知道是什麼情況嗎?”林峯問道。
“你說的是,顧秀萍的男人,李建宏同志吧。”陳書寶停頓了一下,“他是個好同志!他們測量隊的犛牛受驚瘋跑,他爲了保護犛牛身上馱着的測量資料,拼命地拽住繮繩。最後犛牛停下了,資料保住了,但是他卻被犛牛甩落懸崖。”
“索南央金腹中的胎兒羊水破了,她的家人外出找人幫助時,正好碰到去搜救李建宏同志的人。就這樣,孩子得救了,李建宏同志消失在雪山之中!”
“這個孩子,是不是叫拉姆卓瑪?”林峯問道。
“嗯,是的,拉姆卓瑪,孩子的媽媽給起的名字。”陳書寶又喝了一杯酒。
“這個孩子,你有什麼打算?”林峯又給他滿上酒。
“哎!我也不知道。出了那事,有編制的工作,與我無緣了。我父母也和我斷絕了關係,要不是我堂哥的幫忙,我恐怕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更別提養活這個沒有戶口的孩子!”陳書寶很無奈。
“那,你把她抱回來了?”林峯問道。
“剛開始,我想着這是我的責任,我應該承擔起來。但是,後來,我知道我戰友復員的事情,我就自我懷疑了。我反覆地問我自己,我真的愛那個女孩?只不過年少懵懂!懲罰我自己也就算了,還連累了其他人!從頭到尾都是錯的!”陳書寶自責的說道。
“我姥爺、你堂哥陳書生,還有我,都覺得你應該擔起這個責任,不光要養她,還要把她培養好!要是有一天,碰到你戰友,讓他們看看你這個女兒,他們也會很欣慰的。”林峯說道。
“嗯,你說得對!我的娃!我不養誰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