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攝政王妃她說一不二 >第五十六章 瀟瀟雨(二)
    楊劭大中午就從朝堂回來了,極難得沒有直奔後院去見夫人,而是面色沉沉,帶着張逸舟、徐嶽,還有趙雲青,一同進了前廳的書房。

    外頭陽光亮得晃眼,照在楊劭森冷的面容上,像化不開的堅冰。他閉目扶額坐在桌前,久久一言不發。

    “大哥,你打算……怎麼辦?”

    張逸舟憂心忡忡,率先開口問。

    楊劭擡頭睜開眼,往常犀利的目光,顯得有些空洞。

    “王爺,我斗膽問一句,夫人那裏……能不能……”徐嶽本不知這內情,但看楊王反應,顯然那鬱進所說爲真,他左思右想,醞釀了一個劍走偏鋒的辦法。

    “能不能什麼?”張逸舟連忙問。

    “能不能……”徐嶽眉梢緊蹙,俯下頭壓低了聲,“雖說是罪眷,可只要不作王妃,側室的話想來影響也不大……”

    楊劭立時投來極凌厲的一瞥:“不能!”

    “你真糊塗!”張逸舟沒想到是這樣的昏招,指着徐嶽恨道,“就算大哥肯,但爲了一個鬱進,就將王妃貶作側室,這纔是把王爺的臉都丟盡了!”

    “我一時急昏了頭。”徐嶽尷尬地站正了身子,“王爺莫怪。”

    細想來也不可能答應,徐嶽這時候才隱約憶起,八九年前,楊劭初出茅廬風頭正盛,先王透露出,想把親侄女許給他的意思。後來楊劭拒絕,先王惱怒,他便直挺挺在大殿前頭跪了一夜,毅然決然斷了先王的念想。

    思緒照進塵封的過往,與當下的困境交疊,徐嶽醒悟過來,當年威壓之下都不肯捨棄的人,如今手裏握着半壁江山,楊劭又怎麼會妥協?

    不等他再思量,桌邊的男人已緩緩道:“因是你問,徐嶽,我纔沒朝你發火。歪門邪道不要再提,天塌下來,顧予芙也是我妻,別無二人。”

    “文臣裏,你,子遙,還有武元舒,都是我左膀右臂。”楊劭的眸子裏燃着一團火,“我也不瞞你,事到如今,爲了予芙,我可以做最壞的打算。”

    “大哥,不至於!區區一個鬱進,實在不行,咱們解決了便是。”張逸舟急忙伸出手掌,做出一個殺的手勢。

    “殺了有用,還留他到明天?”楊劭神色猙獰,咬碎了牙,“可惡的是梁固,鬱進要是死了,他只會叫得更歡,予芙性子烈,哪裏受得住那些污言穢語?”

    “要麼想想辦法,先把人證套出來,解決掉。”領會到楊王的心意,徐嶽恢復了平常的冷靜,“但我猜想,這是他們的殺手鐗,估計現在,人證定被守衛裏三層外三層地看着。”

    “趙雲青。”楊劭一聲令下,身後的男人立馬跪下。

    “先探探人證是什麼貨色。”楊劭指尖捻着虛無,冷着聲幽幽道,“如果不行,也顧不得沈延宗了,只能連梁固一道……”

    “大哥!斯事體大!”張逸舟心頭一驚,趙雲青已徑直叩下頭去,乾淨利落道:“卑職願爲主上,赴湯蹈火。”

    正當他們四人說着,門不妨“吱呀——”一聲推開了半扇。

    “誰?”張逸舟眉目凜冽,快步走上前,看清來人立時一愣,春風化雨和軟了態度,“嫂子怎麼來了?”

    “予芙?”楊劭騰地站起來,片刻之間,已換上了和煦的笑臉。

    外頭再風雨飄搖,他只盼自己能全然遮擋,她的身邊,最好永遠都是陽光明媚。

    “怎麼起來了,是不是悶得厲害?”楊劭連忙出門,看着予芙因爲孕吐而日漸消瘦的面龐,心裏百般不是滋味,下意識便扶住她,“我和子遙還有徐尚書商議要事,纔沒和你說,一會兒就回去。”

    “劭哥……”予芙垂着眼,眉目微動。

    徐嶽不曾想會在這裏遇上顧予芙,走上前正打算見大禮,卻見那瘦削的身影已微微欠身:“張大人,徐大人,爲我的事,有勞了。”

    “王妃,您!”徐嶽錯愕,便聽顧予芙和楊劭低聲道:“剛剛在門外,你們談的事,我不小心都聽見了。”

    “予芙!”楊劭胸中驚惶,如同揉碎了心肝,立刻握緊了她的手。

    “嫂子別急,先這邊坐。”張逸舟已拉了椅子,又墊上軟墊。

    “張大人,徐大人,我剛剛聽得一知半解,你們二位能不能,幫我再詳細敘述一下今日朝堂之爭?”予芙扶着楊劭的手坐下,仄仄的面容上擠出清淺的笑。

    張徐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向楊劭,待他點了頭,張逸舟方斟詞酌句,把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予芙,沒關係,劭哥會處理好一切,一定不讓小人得逞。”楊劭蹲下身,仰視着虛弱不堪的妻子,將她的手攏在胸口。

    “你打算怎麼做?”予芙輕聲問。

    “先除掉人證,有幾個殺幾個,斬草除根。”楊劭低下頭,“如果事敗,那梁固一黨……”

    張逸舟連忙道:“大哥,殺光梁固一黨,沈延宗感到威脅,說不定…會鋌而走險。”

    此事說小也小,不過是爭一個名正言順,可若楊劭非不肯低這個頭,牽一髮而動全局,鬧到最後就是腥風血雨。

    “呵,沈延宗?”楊劭揹着身,誰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可如果,我偏要一意孤行呢?”

    若爲了摯愛的妻子,他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哪怕與全世界爲敵,拼盡最後一滴血。

    張逸舟松怔了神色,半晌忽揚眉一笑:“天下姓什麼,也不過大哥一句話!如果你打定了主意,那刀山火海,兄弟們也全力以赴。”

    “王爺,徐嶽身家,早託付給您。”徐嶽淡然道,“我想前線的韓將軍,臧統領他們,也是一樣。”

    “那就好!”楊劭擡起頭,一雙星眸燃燒着熾烈的火焰,“予芙,劭哥絕不會讓你失望!驃騎衛立刻回……”

    “不行!”予芙驀然打斷了他,“爲了我,不值得!”

    “值得!”楊劭說得斬釘截鐵,握緊了掌中的素手。

    “劭哥,我知道你一顆丹心,絕不負我。”予芙沒有疾聲厲色再和他爭辯,而是抽出雙手,溫柔地捧上了楊劭的面龐,“我也信即便開戰,到了最後你定會取勝。但北方並沒有安定多久,南邊兒的雍朝也會伺機而動,你這樣,是會掀起滔天巨浪的……”

    “嫂子說得對。”張逸舟見事有轉機,連忙斡旋,“雖然大哥你手擎日月,說什麼就是什麼,但清除梁黨不是一朝一夕,最好還是不要硬碰硬。”

    楊劭一瞬不瞬看着予芙,沒有說一句話。

    “張大人,徐大人,趙指揮使。”予芙鬆開手,環顧四周,“我與王爺夫妻一體,在此先斗膽謝過你們,捨命追隨。”

    “王妃言重了,王爺對我們幾個,都是恩重如山。”徐嶽低頭道。

    “但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不該也不能,任由王爺和你們,爲我再起干戈。”顧予芙目光溫柔,語氣卻堅定,“每多打一次仗,犧牲的都是活生生的命。不到萬不得已,咱們千萬不要,走最壞的那條路。”

    “嫂子高屋建瓴,心念天下蒼生。”張逸舟點了點頭,“怨不得大哥,對嫂子念念不忘。”

    “這叫什麼話,我念念不忘是因爲高屋建瓴?”楊劭回頭訓斥,眉毛卻已揚起,“那只是因爲,顧予芙就是顧予芙。”

    “王妃可是有什麼妙計?”徐嶽見顧予芙神態平和,忍不住追問。

    “妙計談不上,只是有一事,想先問問大家。”予芙略一停頓道,“我不在朝中,拿捏不準。當今大明,是不是少了王爺如缺肱骨,難以爲繼?”

    “那是自然,我掌兵部,伍元舒大人掌吏部,張大人掌戶部,六部便已佔了一半。”徐嶽道,“前線五軍,更是奉王爺如天神,名義上調動大軍得靠兵符,但只要王爺振臂一呼,必有百應。”

    “那梁固呢?還有明王殿下。”予芙繼續問。

    “梁固佔着工部,刑部和前軍營,還有一幫子世家大族,給他搖旗吶喊。”楊劭站了起來,“至於沈延宗,文他只請的動禮部,武他調不動大軍,羽林軍雖精,但就那麼些人。”

    “說句僭越的話,朝上那個娃娃,不過是因着血脈佔那位置,實際上徒有虛名。”張逸舟笑道,“還真不如,讓給大哥。”

    “請張大人慎言。”

    顧予芙瞥他一眼,張逸舟識趣噤聲。

    予芙壓低了聲音:“但既然這樣,我倒覺得,此事並不難解。”

    “怎麼說?”徐嶽眼前一亮,連一直沉默不語的趙雲青,都伸長了頭。

    予芙脣角含笑,轉而看向楊劭:“但得先問問王爺,樂不樂意聽我安排。”

    次日,明王宮前。

    大清早的淮南城被薄薄的晨霧所籠罩,紅牆金瓦的大殿前,幾個小太監正打着哈欠,拉開宮鑰,重開大門。

    這裏本是雍朝皇帝的行宮,攝政王平定淮南後,自己選定太守衙門爲府,而把這座深宮大院,留給了小明王沈延宗。

    待沉重的宮門吱吱呀呀開啓,小太監們這才發現,宮門前直挺挺地跪着一個人。

    腰背挺實,肩膀寬闊。

    待看清楚來人,衆人皆是魂飛魄散。

    楊劭一身素衣,金玉盡褪,捧着一柄龍泉劍,神色平靜跪在宮門前。

    “王…王爺!”幾個小太監屁滾尿流,連忙跪着爬過去,“您……您!”

    “臣楊劭,平生只有一妻,爲前朝罪眷。”楊劭的星眸裏沒有一絲波瀾,在晨曦中緩緩道,“臣有負先王重託,有負殿下期望,然我與我妻,兩身一命,別無他法,唯有自請卸甲歸田,與我妻一同退隱山林,願殿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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