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戰馬嘶鳴,車輪滾滾向前,留下一道道深痕。

    嬴政輕倚欄杆,伴隨着鼓點,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

    “外行瞧熱鬧,內行看門道,你要記住,軍中無小事,任何一條軍規的背後,都是鮮血換來的教訓。”

    “就拿這鼓聲來說,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鳴金則止,再金則退。

    一步一鼓,步鼓也。

    十步一鼓,趨鼓也,音不絕,鶩鼓也。

    商,將鼓也。

    角,帥鼓也。

    三鼓同,則將、帥、伯其心一也。

    鼓失次者,誅!

    喧譁者,誅!

    不聽金、鼓、鈴、旗者,誅!”

    嬴政每說一句,氣勢便漲上一分。

    看着嬴政侃侃而談,夏弘頓時生出了一種錯覺。

    彷彿他纔是眼前這支軍隊的主帥,談笑間,斷人生死,片刻間,於千軍萬馬之中取人首級。

    他突然覺得,今天的趙叔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就在這時,李信那邊似有所感,朝這邊看了過來。

    當看到酒館上面的二人時,眼中震驚之色一閃而逝。

    他原本得到消息,嬴政今日有要事,不會過來,卻沒想到咱們這位陛下口中的要事竟然是這個!

    他坐正身子,右手狠狠砸向胸口,朝嬴政行了一個軍禮。

    當看到夏弘那一臉驚訝的神色時,不由笑了起來。

    “娃子,現在才知曉老夫身份,嚇着了吧!”

    “嘿嘿,你放心,叔一定會替你守好南海,等到下次回來,或許就要行君臣之禮了吧!

    只可惜那時再想與你下棋,怕是難嘍……”

    李信摸向腰間,那裏掛着一個皮囊,裏面裝有一副象棋。

    那日他從夏家莊離開時,便帶走了一套。

    朝着夏弘笑了笑,李信狠狠踢了一腳馬肚子,頓時小跑了起來。

    “大秦萬年!陛下萬年!”

    隨着這一聲咆哮,三軍將士聲如洪鐘,宛如龍吟。

    嬴政微微點了點頭,眼中透過一抹笑意。

    “趙叔,您怎麼會認識李信將軍啊,他……”

    直到隊伍從視線中消失,夏弘終於問出了這個在心中憋了很久的問題。

    早知道那日來的是李信,打死他也不敢那樣嘚瑟。

    這不是班門弄斧嘛。

    “小時候經常一起玩耍,算是有些交情吧,咋了,你還真被那戰神的名頭唬住了?”

    嬴政看了夏弘一眼,覺得有必要教教這個孩子,與人相處之道了。

    “管他什麼帝王將相,還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戰神也好,聖人也罷,那都是糊弄外人的,當你習慣從仰視的角度看待別人時,也就失去了和對方平等相待的機會。”

    說到這裏,嬴政意味深長道:

    “更何況,他這次之所以有機會去南海,還得感謝你呢。

    娃子,記住,這是他欠你的,你別覺得有什麼好受寵若驚的。

    忘掉這種愚蠢的念頭!”

    帝王便要有帝王的樣子,帝王可以賞賜任何東西,唯獨不能欠人人情。

    一個人,若是打算和帝王玩知恩圖報這種把戲,那就離死不遠了。

    夏弘點了點頭。

    他感覺今天的趙叔確實有些不太一樣,整個人比往日也多了許多威嚴。

    不過他對於嬴政最後一句話很不理解。

    聽這意思,李信去南海貌似和他還有什麼關係?

    嬴政沒有回答,只是神祕地笑了笑,說你以後便知道了。

    眼見這邊事情告一段落,嬴政和夏弘也從酒館走了下來。

    “過幾日,陛下要舉行冬狩,咱就先不過來了,等冬狩結束,你小子也就該忙起來了。”

    嬴政拍了拍夏弘的肩膀,笑得有些心虛。

    自周朝開始,天子便有狩獵的規矩。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根據四季,各不相同。

    冬狩時,天子領軍多牽鷹犬在近畿演習,巡視自己守護的領域,亦或者在田間放火燒草,獵捕逃竄出來的獵物。

    這樣一來,既能巡察民情,焚燒後的草灰還是肥田的良品。

    能夠伴隨天子狩獵,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是真的想帶夏弘去狩獵的,只可惜眼下還不到表明身份的時候,只能就此作罷了。

    “聽說你小子赤手空拳,就幹翻了匈奴一人一馬,你要是能去狩獵,陛下一定會高興的。”嬴政故作輕鬆道。

    “趙叔,您就別開我玩笑了,我聽說陛下狩獵帶着的可都是皇子,咱啥身份啊,能比嘛……”夏弘聳了聳肩,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你這小子!唉……算了,咱走了!”

    嬴政恨恨跺了下腳,滿懷心事的離開了。

    說完,嬴政便帶着遺憾離開了。

    夏弘則回到醫館,繼續坐館。

    他不知道的是,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直盯着這邊,滿含怨毒之色。

    “確定是這小子麼?”一個口音有些奇怪的大漢問道。

    “沒錯,就是他殺死了蒙西,咱們趕緊回去,告訴阿大!”

    說着,兩個一身秦人打扮的怪人,朝深巷中走去。

    風雨將至。

    ……

    咸陽皇宮。

    正午剛過,御花園這邊便傳來了一陣歡笑聲。

    “娘,醫女姐姐都說了,您這身子要多出來見見太陽纔好,整日悶在屋子裏,心情也會跟着鬱悶的。”

    十一皇子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一個婦人,滿臉都是笑容。

    “是啊,大娘,您現在都是夫人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要我說,那些年欺負咱們的奴才就該有一個收拾一個,您還是太善良了!”十五皇子嘟着嘴,一臉地不高興。

    自他孃親病逝以後,他便跟着這娘倆一起生活,趙夫人對他來說,和親孃並無兩樣。

    “有道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能得陛下恩寵,我已經很開心了,只盼着你們兄弟倆能快點長大,好爲你們父皇分憂,那我就心滿意足了。”

    婦人容貌秀麗,聲音綿甜,或許是因爲生病,皮膚略顯蒼白。

    “這是自然!我們最近就跟着李丞相學習政務呢,大娘您還不知道吧,過幾日冬狩,父皇還答應帶我和十一哥一起去呢!”

    老十五畢竟孩子心性,氣性來得快,去的也快。

    “當真?”趙夫人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十一皇子點了點頭,顯然也是有些興奮。

    這些天他與老十五兄弟兩個一起做事,受益良多。

    越是接觸到實際政務,才越是明白父皇的不容易。

    也終於明白夏弘口中那句“倘若盛世將傾,深淵在側,我自當全力以赴,唯死而已”,說得是何等悲壯。

    這次能被父皇叫去狩獵,自然是因爲銀行的差事辦的不錯,這在以前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心裏很清楚,眼前他所獲得的一切,全都是因爲夏弘。

    “弘哥,我和老十五欠你的,這輩子怕都是還不清了……”老十一心中一陣感慨。

    “大娘,我聽父皇說,這次冬狩的頭名,要獎勵一個玉如意呢!

    十一哥弓箭那麼厲害,到時候一定要把玉如意奪回來,正好給您做壽禮,好不好?”

    老十五一臉期待地說道。

    玉如意,汝君所意,相傳乃是太子所執。

    聽到嬴政拿玉如意作爲獎勵,趙夫人也是嚇了一跳,旋即眉頭微蹙,沉思起來。

    莫非陛下心中已經有了太子人選?

    就在這時,一道冷笑聲傳了過來。

    “呵,這年頭,什麼阿貓阿狗,也想染指玉如意了?”

    隨着這道聲音,就看到一位衣着華貴的婦人帶着一衆隨從走了過來。

    “齊夫人……”

    婦人擡着高傲的頭顱,走到這邊,周圍侍從全都跪了下來,周圍一片鴉雀無聲。

    此時,在婦人身側,扶蘇彎着腰,小心地伺候着,望向他們三人,目光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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