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處之人,悄悄將手按在武器之上,密切注視着這裏的動向。
但凡其中一人露怯分毫,必將被他們分而食之。
君娉婷將人皮面具揣進懷中,在衣袖的遮掩下納入了乾坤袋之中,好整以暇地看着這攔路虎,幽幽道:“只怕你會悔恨終生。”
方纔算是跟這坊市之人首度接觸,吃了個暗虧無妨,如今卻要露上一兩手,才能在這裏方便行走。
不然,還真要叫人以爲是泥捏出來,沒有半點火氣。
包子鋪老闆娘被她這輕描淡寫的態度給激怒,雙目赤紅道:“你個光皮醜八怪,瞧不起老孃是嗎!”
“呵。”君娉婷嘲諷地衝她笑了一聲,遽然之間竟如鬼魅飄出兩丈遠,所有人都沒看清她是什麼時候動的,等到看清之時,一隻秀美白皙的手輕巧掐在那被脂粉塗滿的脖頸上。
沒有人懷疑,這隻看似纖弱的手只要稍稍一用力,這修長的脖頸就會在她手下被瞬間折斷。
老闆娘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隱藏在脂粉之下沒有任何人看清,但是她眼中流露出的驚恐與可怕卻無論如何無法隱藏,將她識人不清的後悔暴露得徹徹底底。
本以爲是個軟柿子,看起來這麼好說話,原來是踢到了硬茬子!
暗處之人暗暗收起了輕視的眼神,將目光落到老闆娘身上。
眼淚在恐懼之中不可控制地落下,老闆娘哀聲乞求:“小的眼瞎耳聾,不知道招惹了高人,求您饒我一條賤命!”
“你是個什麼東西?”君娉婷一臉平靜問出這句話,並沒有特別的意思,她只是想知道對方是什麼東西。
暗處突然間多出數道呼吸聲,顯然,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想要知道。
這徐娘半老的老闆娘平日裏跟不知多少人眉來眼去,憑空不知生出多少事端,很多人都很有興趣探究一二她的風情往事,自然,對於她的真實身份更加好奇。
老闆娘流露出一絲屈辱之色,奈何實力不如人,只能伏低做小討好道:“小奴乃是清涼峯上一白鼬,一族之中只剩我一人,還望您饒了我吧!小奴今後再也不敢了!”
君娉婷暗道怪不得這婦人看上去尖頭尖眼的,雖然生得不錯,但總是帶着一種上不得檯面的混臊氣。
其餘人則倒吸一口涼氣,妖族之人皆被驅逐出人界,雖然早聽聞此地人妖鬼邪祟混居其中,萬萬沒想到,平日裏經常見到的這個美婦人竟然就是實實在在一妖類!
“罷了,饒你一命。”君娉婷撒開手來,從一開始也沒打算見血,這時見好就收,負手道,“你滾吧。”
“多謝高人大恩大德,多謝!”白鼬老闆娘點頭如搗蒜,一溜煙躥回了包子鋪裏,兩扇門扉瞬間關上,生怕有人趕了上去。
君娉婷離開後不久,依舊能聽見這邊的聲響。
有好幾個人一見老闆娘落難,便生了噁心,闖入包子鋪中獰笑陣陣,最終變成了第二日端上蒸籠的碎肉。
嘆息一聲。
或許,這便是此地的生存之道吧。
“來到這裏,再要找到宓秋姑姑就很難了。”君娉婷喃喃自語,心裏卻有些莫名的哭笑不得,怎麼覺得這種情景已經出現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沒找着人。
這運氣,是不是該找家道觀或者佛廟燒香轉運啊?
君娉婷一路走到坊市中段,每每經過,總是引人側目,她最初也不知爲何,待看清坊市衆人奇形怪狀的長相之後,默然片刻,從懷中抽出一張人皮面具,還是戴上了。
戴上之後,果真便不再受到衆人注視。
這好歹是張女子相,大衆面孔,扁平的臉,不大不小的眼睛,臉頰上綴着大大小小的黃褐斑,屬於丟進人堆裏叫人認不出的類型。
而另一張人皮面具竟是個男子長相,中上之姿,屬於在人堆裏有些亮眼,但是不怎麼耐看的類型。
一路走過去,見過的稀奇不少。有會噴火噴水的猴子,在耍猴人手中同兄弟一般;有賣人眼的鋪子,說但凡食下他店中眼睛的,可保十世眼盲之人重現光明;有華髮老嫗背脊佝僂,問她要不要買下她的青春的……君娉婷聽後先是一哂,暗道老奶奶您如今哪裏還有什麼青春?
但是轉念一想,過不定,她就是慣於向人兜售青春,纔會變成今日這個樣子。
她輕輕擺手,繞過這個不知名姓不知年紀的老嫗,卻在離開之時一眼瞥見一道身影——正是宓秋。
兩人在一瞬間甚至視線相交了一刻,但她臉上帶着人皮面具,身上穿的衣裳又不是她慣常的穿着,宓秋顯然沒能認出她來,目光掠過她連同她周圍的一大片之後,漠然地移開。
君娉婷先是跟那老嫗說了幾句話,假裝自己個尋常路人,等到宓秋開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迅速跟了過去,暗道一聲“蒼天庇佑”,心中覺得這人皮面具買得不虧。
紅色的綢緞從三樓綴成大簇花朵,拖着三兩條長長的紅帶子從三樓落下來,上面掛着一塊匾額,上書“蚍蜉判官樓”五個大字,筋骨分明,留書之人必定極有功底,才能將這五字在這尋常匾額上寫得入木三分,活脫脫帶出了一股飄逸味道。
君娉婷來不及多看,只簡單瞥了一眼,便追入了樓中,卻在踏入蚍蜉判官樓之時與人相撞,那人像是故意撞得她,這麼寬敞的大門,哪裏不走,偏偏撞到她身上?
略一皺眉,她凝眸望去,卻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童子,兩隻眼睛漆黑明亮,帶着一種固執與認真望着她。
“這位……小公子,你有事?”君娉婷一番話說得客氣,經過金蟬童子那一遭,她再不相信修行之人的年紀,有時候往往年紀越小的,越不好招惹。
“你怎麼纔過來找我?”
小童子略帶抱怨地說出這句話,讓君娉婷心裏一下咯噔,暗道不好。
不是吧?
自己現在戴着人皮面具,難道說這面具真的是像她想的那樣造出來的?這副面孔的主人剛好是這小童子認識的人?並且,聽這口吻極有可能是非常熟悉的人。
這下子可真是遭了!那漢子害我啊!
君娉婷暗暗叫苦,看向小童子道:“小公子,你莫非是認錯人了?我這長相平平常常,常有人錯認。”
聽完君娉婷的狡辯,那小童子還真的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認錯人了?”
“是啊!多半是錯認,我與小公子並不相識。”
“可你……”小童子歪着腦袋認真看着君娉婷這副假面孔,仔細辨認道,“可你也是一張大臉,眉毛稀稀疏疏的,臉上還有斑,跟如蘭長得一樣啊!”
君娉婷:“?”這孩子臉盲嗎?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如花。”君娉婷面無表情,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是“如花似玉”的“如花”,不是留着鬍子摳鼻的那個“如花”。
“如花?你也是給人縫釦子的?”小童子臉上的表情淺顯易懂,就是一種“你跟她長得這麼像名字也這麼像,你應該跟她一樣也是縫釦子的”這種神情。
君娉婷有些牙疼,這孩子怎麼給她一種大家族出來啥也不懂的感覺呢?明明她自己纔是大家族出來的。
“我是縫麪皮的。”君娉婷道。
“麪皮怎麼縫?”小童子愣住,大眼睛眨了幾下,很有求知慾的追問道。
“就是用針縫,你見過針沒有?”
“見過,嬤嬤用來扎不聽話小姑娘的。”
君娉婷:“……”
“扎過小姑娘之後還能縫麪皮嗎?怎麼縫?直接紮在臉上嗎?好像很有意思啊!”
君娉婷一看他躍躍欲試迫不及待嘗試的神情,爲了避免他今後長歪,也爲了避免無辜小姑娘慘遭他的毒手,連忙說道:“沒有意思沒有意思,很累的!最好不要輕易嘗試!”
小童子眼中明亮的光芒依舊沒有消退,顯然沒有放棄這個念頭。
君娉婷沒法子,問道:“那個如蘭是給你縫釦子的?你怎麼在找她?”
“我衣釦掉了,如蘭過來說可以給我縫,讓我給她一兩銀子,我給了,她說幫我拿到後間去縫,好久沒有回來,我去後間問,路過的大嬸說如蘭去恭房了,我就找不到她了。”小童子一五一十跟她說,臉上還帶着明顯的不解,看起來有些疑惑如蘭現在在哪兒。
君娉婷只覺得槽點萬千,但是跟這小孩兒說了他也不懂,只能道:“她大概是掉進茅坑了吧!”
“咦——”小童子臉上一下子變得嫌棄起來,“要是掉進茅坑,那我的外袍就不要了!”
君娉婷這才注意到,這小童子穿了一件裏衣,外面穿着一件墨綠色繡着金色竹葉的衣裳,除此之外確實沒有外袍,默了片刻道:“你出門大約走個五六百步應該有間成衣鋪子,你或可在那兒買件外袍。”反正這小孩兒看着就不差錢,也不像是會被人打劫的樣子。
“你不陪我去嗎?”
“不了,我還有事。”
“你在找人嗎?”
“是啊。”
“我可以幫你找到哦!”小童子兩眼亮晶晶道。
“你?”君娉婷想笑,“如蘭都找不到,我要找的人,你怎麼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