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不負有心人。卯時初,林婭熙終於遠遠看到了城門。

    藉着微弱的光,她再一次確認過自己身上沒有血漬,這才抓了兩把地上的泥,在手心裏捂化開之後,抹到臉上。

    此時的城門口已經排了一溜趕着進城的人了。多是些肩挑扁擔的小販,只等門一開就進去做生意的。

    一個人太招眼,林婭熙便在旁邊喊了一句。“呦,這不是文水村裏的趙大哥嗎?”

    她在雜記裏讀到過,文水村乃是京城周邊人口較旺的大村子。而趙姓能位列百家姓之首,肯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亂槍打鳥,總能捉到一隻吧?

    果不其然,一個看起來十分憨厚的青年漢子搭腔了。“誒,是我。姑娘是?”

    林婭熙熱絡地走上前去,學着農間小媳婦的口氣說道,“我是你隔壁村兒裏頭張大壯的閨女呀。咱倆小時候還一塊捏過泥巴呢?趙大哥忘啦?”

    漢子印象不深,但又好像是有這麼號人。人家姑娘都一口一個趙大哥地叫了,再說不認識倒顯得他冷漠薄情。

    “哦,是張大壯他閨女啊。好長時間不見,妹子變樣了。你怎麼也起這麼早?”

    林婭熙暗暗吐了口氣,這第一步算是矇混過關了。而後,她又一臉焦心地看着趙大哥。

    “俺爹他前兩日病了。村裏的郎中不頂用,我急着去大藥堂裏抓藥呢。這不一着急,該帶的戶籍文書都忘了帶。要是被官兵盤問上,我可就白跑一趟了。唉......”

    見她傷心抹淚,漢子好意勸道,“大妹子別愁啊。大清早的,官爺沒有你想的那麼嚴的。”

    “嗚嗚嗚。冰天雪地裏,我走了快倆時辰纔到這。白跑就白跑了吧,可俺爹他等不起啊......”

    漢子被她哭得手忙腳亂。“哎呀,你瞅這事整的。別哭別哭。要不......要不這樣吧!你就裝成是俺們媳婦,大哥帶你進去。”

    林婭熙破涕爲笑,激動地說,“趙大哥,你可真是俺爹的救星啊!我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要不等過兩日,家裏不那麼亂套了,我給大哥和嫂子送去兩籃子雞蛋,就當是謝禮了!”

    漢子也靦腆地笑笑。“用不着,用不着。又沒多大點事,大妹子你別客氣。”

    沒大一會,城門開了。

    天氣太冷,四周又黑乎乎的,官兵們睡眼惺忪,也沒多少耐心。連文書都懶得動手接,看一眼沒大毛病就讓過了。

    進了城,林婭熙對趙大哥連聲道謝,之後便與人分道揚鑣了。她隨便揀了一條人少的路,又穿過七八條街,才發現這一處有點眼熟。自己以前貌似來過?

    再往裏走走,林婭熙挑脣。難怪人少又熟悉呢。不是有名的花柳一條巷,又是哪裏?

    冠花樓她曾去過兩次,還認得一人。這個點的青樓最是安靜,應該不容易被盯上。若是她去找她,會如何呢?

    林婭熙疾步走了一段路。看到冠花樓的招牌,便靈巧地攀着欄杆,上去三樓。還好古代少有高層建築,只是三樓她還喫得消。

    靠着記憶,她來到一扇窗前。已經做好了推不開的準備,所以真到那一步時,林婭熙並沒有多失望。花魁的門窗豈是那麼好闖的?

    她挨個窗戶都試了遍,終於叫她找着了入口。再用匕首撬開門栓,林婭熙躡手躡腳,如願進到了那間房。

    --

    卯時未過,房間裏一片昏暗。

    林婭熙雙眼適應了一晚上,這會更看得分明。牀幔動了。

    她加粗嗓音,主動坦白道,“靈鳶姑娘,是在下,雲想·花想的林公子。”

    靈鳶不知她是女兒身。糾結再三,林婭熙只得先用林公子的身份,讓她放下戒心。

    頓了少頃,牀幔後的人狐疑着開口了。

    “林公子?公子不是回去祖家顧生意了嗎?怎的還會在京城裏?”

    “此事說來話長......在下慘遭人暗算,在刑部大牢裏被關了幾日了。如果不是昨夜命大,逃了出來,在下這會恐怕正躺在亂葬崗呢。

    也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找上姑娘這裏。姑娘若是有顧慮,在下馬上就離開,絕不會給姑娘造成困擾的。”

    歷經如此磨難,林婭熙蜻蜓點水幾句話,無悲無怨,令靈鳶頗爲詫異。她不禁單指挑開一條細縫,打量起屋中立着的年輕男子來。

    一件極不合身的披風長及地面,蓋住了腳上的鞋子。裏邊鼓鼓囊囊的,有幾分臃腫。隨他帶進來的冰雪遇熱便化了。從髮梢到披風,嘀嘀嗒嗒淌着,匯成腳邊的一小灘水。

    但,再狼狽的裝束也擋不住那雙灼灼其華的眼。是他,沒錯。

    靈鳶放下帳子,輕柔說道,“可否請林公子先去屏風後迴避,小女也好更衣?”

    林婭熙拱手。“多謝姑娘了。在下感激不盡。”

    走到屏風後,她就在想,靈鳶給予她的相助有多少是出於善心,又有多少是因爲林公子呢?

    她倒不是懷疑靈鳶的動機,只是自己男裝的身份隱瞞不了太久,更不該這般利用人家。

    如果是善心,林婭熙還可以回報。但如果是後者,一旦知曉了真相,受矇騙之人都會惱羞成怒的吧......

    “讓林公子久等了。”

    換好外衣,靈鳶很快走了出來,手裏還端着一壺熱茶。

    林婭熙心緒歸位,起身說道,“是在下冒昧打擾姑娘了。”

    見她整件披風都是溼的,靈鳶關切地問,“林公子不妨將披風脫下來吧?溼衣裳穿久了,要染風寒的。放在火籠上烤烤,幹得也快些。小女再讓人打盆熱水進來。”

    林婭熙連忙攔住她。“先不必。”

    看着伸向自己的那隻手,靈鳶第一次注意到,那手要比尋常男子的小巧柔嫩得多。

    對上她不解的眼神,林婭熙指指一旁的凳子。“姑娘請坐吧。在下還有一事相問。”

    靈鳶心中莫名地怪異,卻還是照做了。只聽,她問,

    “在下如今是官府在逃的嫌犯,姑娘爲何還願意收留?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靈鳶淺淺笑了。

    “公子是認定,但凡青樓女子都該是貪生怕死之流吧。倘若公子有別處可去,又爲何會來找我這個只有過三面之緣的人呢?”

    “姑娘請不要誤會。我只是不願虧欠他人太多,尤其是這輩子都無以爲報的恩情......”

    林婭熙的話坦率之下,又意有所指。上次雲想·花想因爲官司受創時,靈鳶也曾挺身而出。

    她對自己很好。就是太好了,林婭熙才更加無法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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