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又拽了拽男人的褲腿。
靖王這才從那場夢魘中回過神,俯下身,摸摸他的頭。“不怕啊。叔叔會救你出去的。”
出人意料的是,小少年澄淨的眼眸裏不見半點喜悅,唯有無邊的恐懼。
“小九?你怎的也來了?”
下一秒,東昭帝興奮的聲音傳入。語調輕快,又帶着些許稚氣,彷佛剛纔取人性命不過是一場遊戲。
靖王斂盡眸底的情緒,弱弱笑道,“臣弟在府裏閒來無事,本是想着入宮找三哥敘話的。聽公公說您在西郊打獵,便也跟來湊熱鬧了。”
東昭帝虎下臉來。“西郊是個什麼地方,豈是小九你該來的?萬一被些個不乾不淨的嚇到了,可如何是好?”
“臣弟都快到及冠之年了,哪就有那麼脆弱。三哥,你和衛將軍在那邊做什麼呢?”
靖王假裝纔剛到不久。被問的東昭帝一時有些赧然。
“今日便到此爲止吧。衛將軍,你輸了。”
“是。陛下神武,臣自愧不如。”
小少年緊張地往男人身後縮了縮,攥着他褲腿的手抖個不停。這一舉動倒引來了東昭帝的注意。
“哪裏來的野孩子?竟敢對靖王不敬!”
許校尉騎着馬,這會也踱了過來。“皇上,那是上一局中的獵物。籠子裏就他一個小的了。”
靖王將人拉出來,握住他的手。
“能活過一局,也算這孩子命大。既然有緣,那臣弟便將他帶回王府吧。”
東昭帝不悅地看向小少年。“你,什麼來歷?”
小少年的嗓音顫得厲害。他學着獵場雜役的口氣回道,“奴才,奴才是和養父母一起,從趙家村被人抓來的......”
許校尉冷哼。“這小子夠滑頭的啊。說得好像全家人受了天大的冤枉似的。你們若不作奸犯科,豈會平白被送來這裏?”
東昭帝深以爲意,點頭對一旁的御林軍道,“去查查,他父母犯了何罪。”
靖王輕咳兩聲。“三哥,他一個小孩子,搞不清楚父母做下的孽事也有情可原。”
東昭帝語重心長道,“小九,你就是太心善了。孩子的外表才更能迷惑人呢。
上樑不正下樑歪。他父母不是個好的,他也不會好到哪去。你若只是想找人解悶,朕明日送與你十個八個便是。”
其實,靖王嬴澤並不似他所表現出的一般軟弱。那不過是他能苟活至今的保護色罷了。一個自身都難保之人,有何資本談心善?
是那少年眼中的無助,令他憶起了永生難忘的一夜,憶起了死在屠刀下的兄弟們。
那種無助,叫他倏地生出一股子衝動。護下他,好似就能護下那一晚的六哥。倘若自己沒有躲在櫃子裏,而是站出來,直面魔鬼,他會不會還活着呢?
御林軍很快去又折返。“回陛下,這人的父母是趙家村一帶有名的拍花子。慘遭他們拐賣的男童足有上百名,他也是其中之一。因爲生不出孩子,遂纔將他養在了膝下。”
小少年猛搖頭,噙着淚看向靖王。“奴才沒有啊。叔叔,你相信我!”
“三哥......”
東昭帝冷聲打斷。“不必再說了。這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撒謊賣乖,根本不值得小九同情。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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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回程的馬車裏,靖王頹然望向窗外,一言不發。
衝撞帝王的曹大人,這會估計已經被蛇鼠啃噬得差不多了吧?
那還是東昭帝最新摸索出來的行刑方式。先將犯人裝入封閉的大缸,再放入百千隻蛇鼠,架在柴堆上小火加熱。
爲能躲避高溫,蛇鼠便會在人身上打洞。在火烤的催化下,鑽心的劇痛繼而被擴大百倍。光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想到那名小少年,靖王慚愧地閉了閉眼。自己終歸是食言了。
他算個什麼?東昭帝膝上一條搖尾的哈巴狗而已。偶爾被主人逗弄幾次,給個好臉色,居然也敢得隴望蜀了。
他救不下小少年,一如那雨夜裏,他無法救下六哥,或者是大哥,二哥,五哥和七哥......
方纔,當看到御林軍擡出一隻去了頭,被烤得焦香酥嫩的“乳豬”時,縱是再會演戲的他都幾乎要繃不住,把心給嘔出來。所以,他選擇了落荒而逃。
嬴澤回去後,便發起了高燒,一連躺了快十日纔好。
聽說自己嬌弱的九弟又病了,東昭帝真是恨不得將皇宮裏的補品都一股腦搬去靖王府。
“九王爺,幾日前,皇上張榜,遍尋天下名醫給殿下治病。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問出了這味據說是有奇效的藥引子。每日三餐前,只消喫上一片,一個月內必然藥到病除。
這藥引要求極高,又得新鮮,又得是與殿下八字契合的純陰之命。儘管難尋,但皇上叫九王爺放心喫。過兩日,奴才一定將剩下的量都補齊。”
看一眼公公手裏端着,據說是能補氣血的藥引子,嬴澤歪在牀上,擺了擺手。
“本王不過是在西郊染了風寒,何需皇上如此勞師動衆?老毛病了,三五日就能好。勞煩公公回去,跟皇上說一聲。臣弟後日便可入宮謝恩,藥引子的事就先作罷了。”
他若再不出現,還不知會有多少名童女的腎要被挖出來。
傳旨公公登即惶恐道,“九王爺使不得啊!您身子弱,不完全靜養好,病情又該要反覆了。還是等您痊癒,再進宮也不遲。”
嬴澤擰眉。“好了。本王的身子,本王最清楚不過。既然送來了,今日這味藥便收着。
可若喫完猶不見起色,傳本王令,將那庸醫大卸八塊!再有此類胡亂揭榜冒充的,抄家滅門!”
“是。那奴才告退。”
有了這麼一出,靖王哪裏還躺得住?五日後,他便兩袖清風地來了御書房。
見着是他,門口的小太監連忙躬身相迎。“九殿下來了。皇上正與幾位將軍在內議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