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包公演義 >第53章 韓琦喟說新政事,龐籍引話才子情
    說起自包拯岳母後事畢,於年節過後,轉眼已至慶曆五年正月底矣。——雖則親情使人顧念,但包拯身系朝廷職務,確實不宜久留。故此,包拯與董氏商榷後,遂領同兒女,以及艾虎夫妻諸隨行之人,辭別過董府上下親眷,折返東京汴梁而去。

    當包拯與家人抵東京寓所,才進屋不久,就得趙概差僕從前來請包大人至家下飲酒。——因兩家毗鄰而居已是一年數月,又難得彼此性情相投,自然友于甚篤,加之一晃數月未有見面,生此惦念亦不足爲奇。故而,包拯並無推辭,遂知會過董氏出門,徑直往趙概居所來。在僕從相隨着步入房內,卻見趙概陪二位同僚之友正設宴而飲。得包拯至,那二友隨趙概一道起身見禮,相視一位乃當年鴻運舊友韓琦,然另一位不僅面生,又比及在場諸人年長,品貌方正,未敢冒昧動問。待相邀就坐後,經趙概兩相引見,方識得乃現任樞密副使,曾有聞任職陝西都轉運使之龐籍也。

    言及龐籍,字醇之,乃單州成武人。龐籍生於太宗端拱元年,少時勤奮好學,至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取進士第,初授黃州司理參軍。龐籍蒞任處事足智多謀,得心應手,深受上司賞識。乾興元年,龐籍調入開封府,任開封府兵曹參軍事,經知府推薦爲法曹,此後升大理寺丞、權知襄邑縣。

    於今聖上天聖五年,擢龐籍爲羣牧判官,又遷秀州知州。尚且,龐籍奉命任殿中侍御史、侍御史期間,一心營職,多番彈劾奸邪,不結朋黨,不取媚權臣,有時任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孔道輔謂人曰:“言事官多觀望宰相意,獨龐醇之,天子御史也。”

    至景佑三年,改遷刑部員外郎、知雜事,判大理寺,任天章閣待制。不出二載,因西夏李元昊叛亂,朝廷任命龐籍爲陝西體量安撫使,以防西夏侵擾。然自犯過失,被降爲汝州知州,不久調任同州知州,並授職陝西都轉運使。慶曆元年,龐籍復職龍圖閣直學士、知延州,兼任鄜延都總管、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慶曆二年,遷延州觀察使,龐籍堅決辭謝,改任左諫議大夫。前年,值宋夏議和,龐籍竭力負責談判事宜,於去歲冬初,宋夏達成和議,李元昊臣服後,朝廷遂召龐籍入京爲樞密副使。

    待包拯隨諸人一併就坐,經趙概兩相引見畢,於是得韓琦把盞言道:“今日乃中和節,難得叔平兄設家宴款待,然希仁兄遲來,應當多飲幾杯。——再則愚弟不久亦恐將貶黜出京,屆時各職東西,又難得有聚會之日矣。”

    韓琦之言使包拯記起今日已是二月朔矣,時值假日,亦難怪有此閒暇。就韓琦何以有行將貶黜預感,不明之緣故,當酒過一巡,還未問及情由,見龐籍慨嘆一聲,言道:“算來新政施行僅僅一載餘三四月,而今正月方盡,曾在朝主事新政之要員已貶黜無幾,看此趨勢,韓賢弟或許一語成讖也。”

    因朝堂近日變數,加之龐籍言語確實觸動了在坐心絃,一時無話。卻得趙概率先舉杯,默默地相邀着又飲酒一巡,他放下酒杯,仍神色嚴肅,緩緩言道:“由於新政多有侵犯貴族、官僚利益,逐漸遭至擯斥,再者詆譭言論寖潤,衆口鑠金,朝廷變革意向動搖,乃至又因循守舊矣。——然朝廷待臣下固宜優恤,但如此猥濫,歷來開倖進之門,徒耗無窮之經費,竭民力以養冗員,豈國家長計哉?”

    此間,包拯一面食用些菜餚,一面聽趙概言畢,遂放下手中箸子,言道:“近年國家多事,朝臣理應殫精竭力,爲國分憂。可恨奸佞、短淺之臣只惦記自身利益,安思慮國家危機。”

    既而,龐籍亦不無憂慮地言道:“視朝廷數十載大興科舉,又奉行籠絡之策,恩逮於百官唯恐不足,乃至官僚臃腫頹敗,財政入不敷出;加之西夏侵擾,賊人叛逆,越發內外交困,而今因循不改,恐弊壞日甚也。”

    遂見韓琦聽罷,不覺點頭,且言道:“各位仁兄所言甚是,然宮廷瓊樓高閣,絲竹縈繞,豈深知民間疾苦?況聖上忌憚臣下私立朋黨,缺乏銳意進取之恆心,再者朝中小人競相沮止,何以事成?”他說話至此,有意喟然長嘆一聲,好似無奈的搖一搖頭,接着便將新政受挫之原委大致的敘述得一番。

    原來,自前歲秋宋夏息兵,轉入議和,西陲邊事稍寧,聖上思慮國力衰弱、財用空匱,欲更天下弊事,遂召韓琦、范仲淹與河南府洛陽富弼、越州山陰杜衍入朝執政,催促救世方略。至參政范仲淹上《答手詔條陳十事疏》,以整頓吏治,施行新政伊始,時一般官員認爲規摹闊大,勢必難行。此後,衆守舊官僚對任子恩薄、磨勘法密大爲不滿,僥倖者亦深感不便,於是謗毀浸盛,朋黨之論不可遏制。更有反對者指責韓琦等新政官員推薦之士多挾朋黨,心所愛者盡意主張,不附己者力加排斥,傾朝共畏言語,從而聖上心生猜疑。

    至去歲仲夏,因韓琦與參政范仲淹上疏再議兵屯、修京師外城、密定討伐之謀諸事,並奏請擴大相權,由輔臣兼管軍事、官吏升遷事宜,力圖深度改制,扭轉乾坤。次月,判大名府使相夏竦利慾薰心,竟仿人筆跡,誣衊副樞密富弼欲行伊霍之事,私撰廢立詔草。聖上雖未採信,可韓琦等新政官員已是惶惶不安,時邊事再起,范仲淹請求外出巡守,得以參政之銜出爲陝西、河東宣撫使。於秋中,富弼亦以樞密副使離京,任命爲河北宣撫使。

    一晃年關過後,就日前,不堪守舊官僚紛紛擾擾之攻訐下,聖上憎惡爭執,終究向守舊派讓步,罷去范仲淹參知政事,改知邠州、兼陝西四路緣邊安撫使。同時罷去富弼樞密副使,改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翌日,又罷去杜衍相權,貶爲尚書左丞,出知兗州。——目下,新政已成強弩之末,力不能穿魯縞矣。

    談論至此,酒食已畢,包拯諸人離席散坐,下人正忙着撤去餐具,端上茶水來。隨後,聽龐籍言道:“論及范仲淹,字希文,生年晚龐某一載。先帝朝時,他以‘朱說’之名與龐某同登乙卯科進士,步入仕途。——據悉,他曾祖與祖父均仕吳越,父範墉早年亦爲吳越官員。後來,吳越王錢俶納土歸宋,範父追隨入朝,可惜至太宗淳化元年,病卒於武寧軍節度掌書記任上。時希文虛有二歲,範母謝氏貧困無依,只得攜子改嫁淄州長山朱文翰,希文亦改從其姓,取名朱說。待希文成年,獲知家世,毅然辭母求學,至考取進士,授職廣德軍司理參軍,鑑於已有朝廷俸祿,遂迎母奉養。未出二載,他以治獄廉平、剛正不阿,升爲文林郎、任集慶軍節度推官,藉此歸宗複姓,更名范仲淹。

    “然希文爲官處事執著、不存私心,蒿憂朝廷社稷,輒奮不顧身、秉公直言,不負‘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之凜然氣節。——可是,他炤炤洞達之風格使奸邪者不容,盡力排擠,故而宦海漂流,多遭不順。”

    聞此,韓琦頗有感觸,心下不勝憤懣的道:“先前,仲淹兄滯留地方,幸使相夏竦知人善任,提拔於無聞之中。如今,卻因新政互相政見分歧、鑿枘不投,竦竟使鬼蜮伎倆,陰謀構陷,當爲君子者恥之也。”

    對此,龐籍頷首認可,遂言道:“論及夏竦,字子喬,論年紀長龐某幾載,而今已過杖鄉之年。聞子喬兄弱冠之年就已詩文名世,以此討得時任相輔李沆舉薦,獲先帝賞識,步入仕途。——今不言子喬兄爲文章閎衍藻麗,殆非學者所能至;爲官亦能任用人才,矜恤下屬、異禮優待。只是他私心過重,爲人貪婪陰險、不擇手段,的確有違大義矣。”

    龐籍言罷,在場諸人隨之附和,無所可否。待將茶水飲用畢,而後又得趙概緩緩言道:“關於詩文才子事,使概憶起數年前貶知洪州時,有分亭知縣丁淡,蘇州長洲人,乃景祐元年甲戌科進士,現已故權相丁謂侄孫。其知任分亭縣二載有餘,卻不識縣務,實在尸位素餐,使治下煩言嘖嘖。——然丁知縣自視聰穎俊逸,滿腹錦繡、文章絕世,故與當地孫徹、何閏年諸才子契好,時常縱情于山水名勝間,賣文弄墨,相互揄揚、陶醉。至概職洪州不久,因分亭縣內一樁不足深詰之文墨紛爭,各不相讓,以致彼此放肆毆傷,又鉗掣縣衙理論曲直。本來小小衝突,不料丁知縣遇人不淑,竟教唆從事,乘機挾嫌報復,將嫌隙者誣枉拷問致死。可受害之親族豈肯罷休,當申訴至州府,覈實出丁知縣戕害無辜、草菅人命之不法惡跡,經上奏朝廷,終將其罷黜縣職,問罪處置矣。”

    於此,諸人尚未有所意見,忽得龐籍有家僕尋來相問。故而,當日閒話就此而止,龐籍、韓琦、包拯諸人相繼辭別趙概離去不提。

    卻說事後不幾日,朝廷罷去磨勘新法、任子新法。至三月初,韓琦因陳述理由十三條,支持右司諫尹洙反對修建水洛城而貶出朝,罷樞密副使,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至此,主持革去弊政之要員先後被逐出朝廷,不久更廢除科舉等新法,恢復舊制,新政推行徹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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