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黎染越發的覺得黎夫人對她是真心有幾分疼愛的,這處宅院可着實不小。

    即使她把每個房間都規劃的又大又敞亮,還隔出了很大的地方做休閒區,又弄廚房和大廳,也是上面裝成了八間客房,下面裝成了六間客房,要是加上後面,這可算的上是個中等客棧了。

    “染染,你這是要把這裏裝修成客棧嗎?”

    從樓上翩然而下的顏新夏看着黎染手中的圖紙,有些好奇。

    本來她是真心以爲這裏是客棧的,在門外,隔着矮矮的籬笆望進來,滿院子的花草,隱藏在花木間的藤椅矮桌,還有隱隱的茶香味傳來,靜謐,悠然,這裏像是心的港灣,她莫名的就想走入。

    只是這裏再好,也透着一股子客棧的味道,引她入內,從沒想過這竟是民居。

    黎染擡頭,望了一眼仍舊站在兩階樓梯上的顏新夏。“唔,是啊。把前面這一進裝修成客棧,而後面則隔出來,蓋棟繡樓。新夏,你覺得怎麼樣?”

    “想來是極好的。”

    顏新夏走下了樓,湊到黎染的身邊,仔仔細細的看着黎染手中的那份圖紙。設計的極好,可見是請了有才華的設計師的,若是裝出來,十足的古香古色。

    呆的時間久了,兩人好似就真的成了相交多年的好友,即使這裏因爲裝修有些亂糟糟的,可她偏偏就覺得歲月靜好,最近都不想動身了。顏新夏捧着香茗,靜靜的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看着那個嬌俏可愛,洋娃娃般的女子忙裏忙外,粉嫩的鼻尖上掛着幾滴汗珠,不見狼狽,只有紅潤。

    “新夏,小心!”

    黎染不經意間望向顏新夏,只這一眼,卻覺得心神俱裂。

    這吊燈是黎染提議裝的,其實這屋檐下本用不上這樣的燈,可是因爲覺得相配,所以黎染堅決的要裝上,偏生它就這麼直直的落了下來,而顏新夏就坐在屋檐下。

    “新夏,你沒事兒吧?新夏,對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新夏……”

    顏新夏驚詫,有些不解,有些疑惑,但是更多的卻是憐惜。

    “染染,我沒事兒。染染,我一點事兒也沒有,這燈離着我很遠,染染,你看看我,我一點事也沒有。”

    她是坐在屋檐下,這燈是落了下來,可是這燈離着她簡直是十萬八千里,在她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落下,那零零碎碎的零件都不曾落到她的身上來,她一點事兒也沒有。

    “新夏……”

    黎染渾身都有些顫抖,脣色白的驚人,圓滾滾的眼珠子裏不停的落下淚珠,跪坐在鋪了原木的地板上,聲淚俱下。

    前世也是如此,也是如此……,因爲她不聽話,因爲她總是不聰明,所以新夏幫她擋了一劫,從高樓上快速落下的石塊,正中腦門,新夏當場身亡!

    她甚至不知道那手段是誰做的,她沒了心魂般的成了行屍走肉,可是新夏卻永遠不會回來了,新夏,唯一對她真心的朋友。

    “新夏,新夏,新夏……”

    等她回過神來,只想報復,只剩下了仇恨,她狠狠的報復沈冰凌,她恨死了許維寧。

    是了,她記起來了,她害的沈冰凌沒了孩子,傷了身子,要不沈冰凌怎麼會爲了她這樣上不得檯面的小對手髒了手,撕破了溫柔賢惠的臉面呢?正是因爲孩子,許家,黎家,許維寧都默許了沈冰凌的手段。

    失去了孩子、再不能生育的沈冰凌得了許維寧的憐惜,撕破了臉面、變得陰狠毒辣的沈冰凌得了許維寧的維護,可是這份憐惜和維護又能存在多久?最起碼許家就對沈冰凌百般的不滿了,而許維寧,雖說一向是風流倜儻的,獨立堅定的,卻偏偏孝順。

    而她恨死了的許維寧卻仍舊權勢步步高昇,身側美人如珠如玉,不沾片點塵埃。

    “新夏,我恨許維寧!新夏,原來我還恨他……”

    許維寧是誰,顏新夏並不清楚,可是這並不代表着顏新夏看不出來黎染有多麼的痛苦,悲痛欲絕,身心疲憊。

    “染染,染染,我在這裏。染染,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那樣的一盞燈落了下來,即使是隔着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她的衣衫也半點不曾沾上,可是她還是被嚇了一跳的,要不是自小兒的規矩繃着,當時那樣眥目欲裂的黎染撲上來的時候,許是她也要被驚的尖叫出聲了吧。

    可是這會兒,她一點兒也顧不得剛剛還受到的驚嚇,她只顧着這個撲到她的懷裏,哭的鼻涕眼的鼻涕眼淚肆流的女子,她潔癖,卻不忍推開。

    “新夏,對不起,是我太大意了,要不是你離得遠,這燈就要落到了你的頭上了,新夏……”

    過了好久,黎染才漸漸的收了淚,止住了嘴裏的胡言亂語,平靜下了心神。

    這段時間她的心繃得太緊了,她一整夜一整夜的睜着眼,生怕睡着了之後再睜眼又變成了前世那樣怎麼掙扎也站不起來的處境。

    明明她已經信了,明明她真的重生了,明明她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了,可是她總是不安,總是害怕,總是戰戰兢兢。

    “染染,你……”

    要是跪坐在她面前的人是別人,她不會心軟心疼,也不會猶豫矛盾。偏偏這個人是她認定了的朋友,即使她們兩人認識才不過短短几天的時間。

    “染染,沒事兒了,我在這兒呢。你看,我好好兒的,一點事兒也沒有。染染,別害怕。”

    顏新夏隨意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那裏面盛的是她極愛的大紅袍。

    茶水漸涼,失了味道,可她卻一點也顧不上了,因爲面前的女子面色蒼白疲憊,滿身都是驚懼。

    “新夏,你知道嗎?以前我自我介紹的時候,也從來都是說,‘我是黎錦衣。’我姓黎,字錦衣,可偏偏這個時候,我只能說自己叫黎染,誰還記得那二十年的尊貴和驕傲呢……?”

    “新夏,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好不好?不長,一個小故事……”

    雖說黎染不愛茶,可是黎老爺子喜愛,黎夫人也愛,所以黎染泡的一手的好茶,圈子裏的老爺子、老太太們只有誇的,可見是真有幾分水平的。

    黎染並沒有直接開始說故事,她先起了身,讓凌媽和伍媽幫她準備茶具,茶葉。

    然後進了房間,洗手淨面,換下了身上的t恤短褲,穿了一身兒純黑色繡滿了大朵牡丹的長裙,裙襬飄飄揚揚,戴上了她從四九城帶出來的唯一的一套碧玉的首飾,秀麗的長髮挽的鬆鬆的,整個人溫婉了不少。

    黎染規規矩矩的跪坐在矮榻前,伸出了白淨粉嫩的雙手,安安靜靜的泡茶。

    備具,溫壺、溫杯,烘茶,置茶,沖水,倒茶,聞香,抖壺,黎染每一步都做的恰到好處,一點不見拖沓。品茗杯在左,聞香杯在右,茶湯透亮,香味醇厚。

    “新夏,嚐嚐我的茶。”

    女子微微垂着頭,露出半截粉頸,一雙素手,果然人美茶香。風聲、水聲,花香、茶香,景美、人美,這一刻,才顯現出了她二十二年來浸染的風範。

    黎染不喝茶,她只是拄着頭,歪着腦袋,怔怔的瞅着繁茂的小花園,靜靜的訴說着她、許維寧、還有沈冰凌。

    三個人的糾纏永遠都是說不清、理還亂的。

    在沈冰凌的眼中,怕是黎染纔是那個橫插一腳,壞人姻緣的惡人吧?

    而偏偏在黎染的眼中,沈冰凌就是那個第三者插足,不自量力,狂妄自大的狐狸精,勾引別人的未婚夫,染指別人的花園,摘了別人辛苦培育的玫瑰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只是對於許維寧來說,黎染是什麼?沈冰凌又是什麼?許維寧高調踹了黎染這個即將宣佈婚期的未婚妻,領着沈冰凌招搖過市,還方方面面的護着。

    若是不然,就算是這沈冰凌再聰慧,也沒有能力讓許維寧的發小兒、哥們兒看重接納,終究不是一個圈子裏的……

    他許是真的愛上了沈冰凌,雖說許家強勢,早已不用聯姻,可是娶一個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蹦出來的灰姑娘,還是讓人有些接受不能的。

    “……果然是個小故事。情節還算跌宕起伏,人物也算豐滿靈動,在這灰姑娘大行其道的年代,還算得上迎合市場。”

    黎染再沒伸手泡茶,顏新夏也不在意,她自己也泡的一手兒好茶,聽着黎染絮絮叨叨唸叨個不停的時候,她自己給自己添了一杯又一杯,終究也不過不到半個小時,講完了十七年的故事……

    “是很有趣兒吧?自從我五歲的時候認識許維寧,至今已經過去了十七年。”

    “在這十七年間,他先是我的寧寧哥哥,再是我的朋友,又成了我的未婚夫,這個故事明明就該繼續下去,他成了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孫子的爺爺,我的老伴兒,可偏生就到了未婚夫那一階段就戛然而止了,沒了後來……”

    黎染抹了抹眼角,一滴淚也沒有,她竟然不再爲了這段故事而流淚了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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