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察覺柏燼的心不在焉,起身,順着柏燼的目光望去。
柏燼視線落在對面的茶樓前。
他只瞥見屢衣角。
不過一瞬,那抹衣角掠過,她進了茶館,身影消失在檐下。
友人回神,從隨身攜帶的包袱裏取出小包草藥推到柏燼跟前,“藥,每三日藥浴一次,別忘。”
柏燼微微頷首。青年臨窗而立,花窗被推開,風捲起霜雪簌簌吹來,青年身形清瘦形銷骨立,身上着件薄薄的棉裳。察覺不到寒冷似的。
他淺酌口熱茶:“打孃胎裏就帶的病,不好治。三年了,竟半點都不曾好轉。”
柏燼不語,只關上窗戶。
拿藥給他的這位,是他曾經好些年前結識的大夫,徐守光。說起來,他會結識徐守光,少不了虞千桃的功勞。
柏燼眸中笑意不達眼底。
他拿了藥,又坐下同徐守光商討藥方。
等相商後,雅間裏燃燒的香燭已燃了大半,灰燼沉沉落在香爐中。
柏燼拿起藥袋離開。
走到樓下,柏燼不可避免地瞥見對面茶樓。茶樓外攤販人來人往,有人聽完話本,侃侃而談着從茶館裏走出來。
柏燼只看了幾眼便挪開視線。
他並不着急着回去。
每月的十五,虞千桃只有在傍晚時纔會叫他過去,旁的時辰,她是一概不理會他的。
“什麼?郡主跟那個地位卑賤的小馬駒有了夫妻之實?”
“郡主素來心高氣傲,怎麼會跟了個小馬奴!”
“剛剛說書先生不是說,是郡主故意下的藥麼?”
“……嘶,郡主故意下藥?”
兩人勾肩搭背從柏燼身側走過,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叫柏燼聽個一清二楚。
柏燼微一怔。
“這還能有假?區區一個小馬奴,怎就還入了郡主的眼?”
入她的眼?
柏燼指尖摩挲着藥袋。
倏忽間,他憶起那日千桃脖頸間的觸感,柔軟、纖細,他稍稍用力就能掌控她的生死。
他不免又想起方纔那個笨拙臃腫的身影。
前幾日,長安城裏半句有關於她的流言蜚語也沒有,就像是有人堵住悠悠衆口般。
可現在,流言蜚語又慢慢傳開。
早在虞千桃想對他與年嬌下藥的那天,他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這一天比他預料中來得要晚。
順水推舟讓虞千桃自食惡果後,柏燼的計劃裏,太子亦是其中一環。
他留下足夠的證據讓太子能夠發現千桃的所有動作,包括她給年嬌下藥。依着太子對年嬌的喜愛,太子會爲年嬌出這口惡氣。
同樣,在他的計劃裏……
他會娶虞千桃。
然後,他會藉着她的身份地位,一步一步接近權力集中的位置。確實,他也曾對他的想法不齒。一個需要靠女人上位的男人,他該有多落魄。
但事實上,利用虞千桃,是最快的方法。
柏燼垂下眸,孃胎裏帶的舊疾發作,低低咳嗽起來。
他一面又想着計劃,一面又思索着千桃爲何那麼巧地出現在這裏。
——
千桃花重金軟磨硬泡許久纔買通茶館說書先生。
起先茶館先生人還不願意。
問半天他又不說爲何不願意。
直到千桃拿出一張張銀票時,說書先生才慢慢開始鬆動。
買通說書先生後,千桃並未離去。她待在這裏,聽說書先生說了一輪又一輪,聽着臺下聽衆竊竊私語,千桃心安不少。
不出意外,明早這事一定能傳個沸沸揚揚。
千桃懷揣着美好的夙願,一路聽着路人竊竊私語,原本天寒地凍的,心裏卻燃起一把火。
回到王府時,柏燼已經在她院裏候着了。
原主每日都要拿柏燼出氣,唯獨每月十五是例外。十五時,柏燼只消來她院中跪幾個時辰便能離開。
千桃走的小門,她回家前找了個去處將臉上的妝容洗淨,還換了身衣裳。
進門便瞧見跪在地上的柏燼。
青年似乎無論何時都將腰板挺得筆直,眉眼微微垂下,細長睫毛掩蓋住眸中所有情緒。院中明亮的燭火照亮他的面容。
他見她回來,輕咳幾聲,嗓音沙啞:“請郡主安。”
說實話,撇開原文帶來的偏見不談,柏燼這副模樣,無疑是極其脆弱惹人憐的——他脖頸上蜿蜒了條青色脈絡,肌膚蒼白得幾乎有雪花那樣潔白,他的脣角沁出點點血絲。
單從柏燼外表氣質上來看,誰又能想到他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批呢?
千桃低頭撥弄着指甲,邊往屋裏走,邊不耐道:“嗯,繼續跪着。”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畔,腳步聲漸行漸遠,柏燼擡起眸,一雙烏黑的眼目不轉睛盯着雪地裏深深淺淺的腳印。
會是她將那事說出去的麼?
虞千桃對他的厭惡從來不加掩飾。發生這樣的事,虞千桃只會將事情捂死,傳出去對她亦是百害而無一利。
柏燼不明白千桃爲何要那樣做。
甚至,某一瞬,他想,在茶館外見到的人,或許只是碰巧身形與虞千桃相似罷了。
而北苑
長安城裏的流言蜚語還沒來得及傳開,已然傳到太子耳中了。
張遠問:“殿下,是否要繼續封鎖消息?”
傅明禮在小桌前溫茶,聽言,微微頷首。
張遠這幾日摸清了傅明禮的心思,知他許是相中鎮北王府上的小郡主。可張遠覺得奇怪呀,太子爺自幼飽讀聖賢書,如何相中這樣一位不識禮數、目中無人的姑娘?
兩人的性情,那可算是背道而馳。再者,太子爺先還愛憐那位叫年嬌的軍醫。
正想得入迷,張遠又聽見傅明禮淺聲問:“誰將此事傳出去的?”
張遠一怔,將茶館的事如實說與傅明禮聽。
末了,張遠又問:“今夜,可要對馬奴下手?”
傅明禮放下茶盞。
柏燼將在短短兩年內從一個地位卑賤的馬奴變成貴不可言的皇子,未來是他最強勁的敵人,除此以外……他也是千桃的第一任夫君。
柏燼不除,他難以心安。
如今柏燼還只是個無權無勢、毫無還手之力的小馬奴。現在對他下手是最好的時機。
——
千桃用完膳,披着狐裘在軟榻上讀話本。
柏燼已經回了,外頭靜悄悄的,半點聲響也沒有。
她眼睛盯着話本,心思卻想着幾日內的種種。
直到阿春匆匆自外頭走來,話裏行間染着欣喜:“郡主!府、府裏來了刺客!”
千桃惶恐:QAQ來刺客什麼時候這麼值得高興了?!
小丫鬟喜上眉梢,髮梢勾着雪花,哪是來刺客的樣子,分明就是天降橫財撿到錢的模樣啊!
阿春彎起的脣角壓都壓不下來,她只以爲千桃聽見了也會高興,神祕兮兮地壓低聲音告訴千桃:“郡主,馬奴被刺客追殺了,他心口中了一劍,大概活不成!”
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