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瞥了千桃一眼。
似乎片刻之間，少女臉頰上便升起了淺紅。
動作頓住。
他是想掌控千桃不假。
然而千桃現在的模樣……
皇帝心頭窒悶。
她盯住他手裏的瓷瓶，伸出舌尖舔了舔脣瓣。她連半點受制於人的覺悟都沒有，像是他手中拿的酒不是毒酒，反倒是什麼絕世佳釀般。
喝下肚的毒酒不算多，然而千桃依舊開始頭腦發熱。
藉着酒意壯膽。
千桃尋思，要不然她多喝點，早死早下班。也不管工作進度如何，工作失敗，局長也不會把她給喫掉呀！
千桃嗓子乾澀：“要、要不多來點？”
旁邊被堵住嘴的年嬌忽然嗚嗚出聲，她拼命用眼神朝千桃示意。像是想告訴千桃別喝一樣。
皇帝不悅地瞥了眼年嬌。
將年嬌抓來，同樣也是爲了讓傅明禮退兵。皇帝想着，年嬌不過是介小小軍醫，沒有高貴的出身，也沒有過人的學識醫術，卻也能得傅明禮求娶，飛上枝頭當鳳凰。
或許在傅明禮心裏，年嬌確實比不上千桃，但年嬌必然也佔據些分量。年嬌比起千桃，更要好抓，她是被禁軍順手帶回乾清宮的。
而千桃目光懇切得好像即將要撲上來搶奪毒酒般。在這樣的眼神下，縱使知曉千桃沒法挪動半分，陛下還是將毒酒收進錦囊。
恰是毒酒被他收好的那瞬，乾清宮殿外傳來陣陣馬蹄聲。
陛下捏住千桃的下巴，迫使她仰頭，壓低聲音警告：“若想活下去，便要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虞千桃，朕不希望你再與燼兒有任何關係。”他篤定他們會來。
“你記清楚，你喝下的毒酒，只有朕有解藥。你表現得合朕心意了，解藥，自然會給你。”
千桃歪着腦袋，眼眸裏流露出迷茫。
這副模樣，陛下根本不知道她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亦或者連他話裏的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不免給他一種挫敗感——他登基以來，萬人俯首稱臣，何曾這般被人無視過？
很快，陛下沒了繼續威脅千桃的心思，他需得警惕地去應付他的兩個兒子。
守在殿外忽然厲聲：“無詔不得進殿！”
外頭響動窸窣，短短几瞬，已經兵刃相見。
他穩穩心神，朝殿外問：“何人來此？”
皇城安穩了許多年，傳話的禁軍哪見過這種大場面，連聲音都哆嗦起來：“太子殿下與七皇子殿下來了，還帶了兵。”
皇帝並不着急讓傅明禮進來。他雙手闔在一起，輕拍兩聲。五名身着黑衣、手執長劍的暗衛從房梁飛身而下。
眨眼的功夫，千桃已經被五名暗衛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更是將刀架在千桃脖頸上，做出副挾持人質的模樣。千桃聽見太子幾個字，腦海裏的熱意都散去幾分。
直到這時，皇帝神色間才流露出滿意，吩咐道：“還不快快將太子請進來？”
門被打開，傅明禮與柏燼齊齊從外頭走來。
兩人皆是一襲盔甲，本該水火不容的二人，今日像是達成某種默契般。
皇帝半眯起眼。
此時的皇帝，不再是他們的父親，當傅明禮動兵圍宮時，在他眼中，傅明禮便是亂臣賊子。他稍稍旋動拇指上的玉扳指，笑問：“這是來朕這裏要人來了？”
看在皇帝眼中，傅明禮這副樣子，無疑是會退兵的。
他覺得可笑。
若換成是他，他必然不會因一個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可他又覺得有些悲哀。他也曾有一份令人豔羨的愛情。
他甚至算計好，等傅明禮交出兵權將千桃帶走後，便用兵追殺。傅明禮不除，他心頭不快。
皇帝沒有半分不悅，轉而問柏燼：“燼兒，你也是來朕這裏要人的？”
他開口定柏燼的罪，就好像，將人家妻子帶走的不是他一樣：“朕命你帶兵守住皇宮，你就是這……”
柏燼略微不耐，打斷他：“放了她。”
皇帝一噎。
這個兒子，既沒有繼承他的機關算盡，也沒有繼承他母親的愛憎分明。當然他不會因爲柏燼失神太久，他笑道：“只要阿禮退兵、交出掌控西北軍的虎符，朕自然會放了她。”
傅明禮倒是沒再有半分猶豫，將金色的虎符擲進他懷中，上頭彷彿還沾染了鮮血的腥氣。他道：“將虞千桃帶過來。”
暗衛押着千桃走過來，期間千桃身上沒力氣，還拎雞崽似的將她拎過來。
柏燼甫一進殿便瞧見暗衛將刀架在千桃身上。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他控制不住殺心。然而他終究剋制住。就在他以爲暗衛會將千桃帶回他身邊時，陛下像是耍着他們玩一般。
暗衛將千桃帶到皇帝身邊，鬆開千桃手腳上的粗繩。
皇帝把玩着玉扳指，狀似爲難：“虞千桃是燼兒的妻不假，可如今卻是阿禮用虎符將她換出去的。那她，該歸誰好呢？”
傅明禮與柏燼本是想着，先將千桃帶出乾清宮便好。可經陛下一說，矛盾隱隱又被挑起。
沒人開口作答。
或許他們已經開始暗自較勁。
陛下添了把火，他將千桃往前推：“不若，叫虞千桃來選？”
千桃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跤。
柏燼稍往前探了半步。在千桃站穩時，他又生生止住腳步。
傅明禮亦然。他們不約而同猜想千桃到底會選擇誰，又不約而同地想，千桃一定選擇自己。
察覺兩道視線落在身上。殿內的時間彷彿被拉長，靜得連呼吸聲都及其清晰。
千桃捏捏指尖，好在飲的酒實在少，她稍微還能思考。
要在兩人之中選。
千桃抿脣，片刻後，朝着傅明禮邁出步子。
誰也不能再阻擋她離開這個崩壞的任務了！
“虞千桃……”柏燼咬牙切齒喊住她。
千桃回頭看了他一眼。可任他怎樣喊她，她都沒有因爲他而停留。一如她說她不愛他時的冷漠。
春日溫和的陽光斜斜灑入殿，柏燼卻覺得渾身冰冷。
……千桃寧願選傅明禮都不選他。她寧願選一個曾經不顧她意願強行擄走她的男人離開。
陛下的聲音猶如打開魔盒的鑰匙：“燼兒，她同阿禮走遠了。”
“她是你的妻，她背叛你，她跟隨了別人。你可以帶兵，殺了傅明禮，殺了她。”
柏燼的靈魂好像被撕扯成兩半。一半，他要他保持理智，另一半，他想不計後果地毀掉一切。
她爲什麼，不能施捨他一星半點的喜歡？
青年脖頸上蜿蜒的青色脈絡此時尤爲突出。他幾乎壓不住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