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臣確實是想着,等他逃出去,他會如實將一切告訴警方、軍方,他不會對寧千桃保留任何的惻隱之心。
做錯事受罰,那是天經地義的。
在他用小刀片割斷粗繩之前,他都是這樣想的。
可當槍聲劃破黎明時,他還是想。不管怎麼,她要活下去,他會將她平安帶回去。
偏偏千桃站在原地,槍聲響起後,竟然愣在原地!
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思考。
雍臣一顆心都好像被提起來。
他往千桃那裏跑去,將她一把扯過來。
她還回不來神,一頭撞在他胸口,雍臣悶悶哼了聲:“你不知道躲?”
千桃也被雍臣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絲毫沒想到,在她琢磨着往西走還是往東走,琢磨着往哪邊走可以挨子彈的時候,雍臣過來了。對方的姿態,好像還在護着她?
不不不。
不可以。
千桃登時覺得她肩上有千斤重。雍臣對她的討厭,從來不似作假。是什麼讓男主不顧死活救下令他厭惡的女配?!
心軟,再加他不分時間場合地點的正義感。
男主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心軟?!還是對她一個惡毒女配!
明知道李全不會傷害他們這些“無辜”人,可他還是衝上來了。
千桃蹙起眉。
雍老爺子也厲聲喊:“雍臣!”
似乎對雍臣的莽撞感到十分頭疼。
索性那一槍過後,李全沒有再開槍。雍老爺子也覺得很奇怪,李全似乎不想傷害千桃。
雍老爺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像李全這樣的亡命之徒,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可以枉顧世俗禮法,他也可以視人命爲草芥。然而他在看見雍臣護向千桃的時候,竟然心軟了。
這無疑是個良好的信號。
讓他知道李全走投無路後人性還沒有完全泯滅。
然而李全對雍臣表露的殺機不容忽視,他依舊持有槍械存在殺人風險。現在,是狙擊手狙殺他的好時機。
雍老爺子按下指令。
雍臣扶着千桃往雍老爺子那邊跑,因爲跑動。他抱着千桃的姿勢變成攙扶住她,嚴格來說,是拖拽着她。
“砰……”
“砰……”
空氣中響了兩聲。
一聲,從遠處穿破長空飛來。
另一聲,從近處,從李全那裏傳來。
然而雍臣根本無暇顧及這些。
槍聲響起的時候,千桃忽然生出股蠻勁,重重往他腳上踩去。雍臣疼得彎了彎腰,然後千桃猛地將他往前推。
雍臣耳邊只剩千桃不帶絲毫感情、尖銳而且刻薄的聲音:“你明知道他說了他不會傷害我,他想殺的只有你一個人!昨晚你就選了換沈甜甜離開!你把我拖過來,是想讓我給你擋槍?!不,雍臣,沒可能!”
好像有一雙手捏住雍臣的脖頸,那雙手在收緊、收緊,他像不會泅水的人,沉在水中,氧氣被慢慢剝奪。
他懷着一顆好心護她。
她呢?
她說什麼?
她半點沒領他的情,甚至以爲他要害她。
雍臣又想到他兒時。好心卻沒好報。十八歲這年,他竟然在千桃身上栽了一回又一回。
耳邊轟鳴般。好像很多人在喊他,又好像只有千桃的聲音一遍遍回放在耳邊。
雍臣眼前好像掠過抹血色,他踉踉蹌蹌站穩,麻木而機械地往前跑。
“砰……”
又是三聲槍響。
槍聲混亂了好幾秒,寂靜的工業園區內,驚飛無數雀子。
伴隨倒地的聲音,工業園恢復寂靜。李全腹部中了一槍,手上中了兩槍,他失去行動能力了。
雍老爺子喊他,喊了兩三聲,他渙散的瞳孔終於有了焦距。
雍老爺子幫他擦去他臉頰上沾的灰塵,語氣焦急:“臣臣,沒事吧?”
雍臣搖頭。
雍老爺子到底憐惜孫兒,他才十八歲,卻有兩次生死攸關的經歷。而這次,是因爲他。雍老爺子想着想着,渾濁的雙眸裏淚意洶涌,他安撫雍臣:“安全了,不用怕。”
雍老爺子安撫着雍臣。
他當然也聽到剛剛千桃說的話。
***
千桃聲音尖銳,在場的,幾乎全都聽見了。
他們難以置信。
誰都無法不相信,這是個面容稚嫩、還在念高中的女生能說出口的話。涼薄而尖酸,雍臣救她,她反倒好心當成驢肝肺。
這種念頭也緊緊是一閃而過,在少女將雍臣推出去的同時、她話剛剛落音的時候——
“她中彈了?!”
五人小隊裏,有人大驚失色。
少女穿着明德中學雪白的校服裙,剎那間,鮮血在空中綻開。潔白校服裙上,多出個黑漆漆的空洞,鮮紅瞬間往周圍侵染擴散。她茫然地睜大眼,脣瓣死死咬着。片刻,她跪倒在地,撫着傷口的手沾染上一片血跡。
她將雍臣推出去的剎那、她剛剛污衊雍臣想利用她擋槍。
這種時候,五人小隊裏沒一個人幸災樂禍。
他們只剩下沉重。
李全都沒死。
李全怔怔然望着手裏的槍,他沒想過千桃會死。在他的構想裏,千桃會用他給的錢帶她父親看最好的醫生,千桃會長成一個大姑娘,她會結婚、生子。
他們很相似,父親都曾重病。爲了父親的醫藥費,他跟他的妹妹曾經低聲下氣求人,吝嗇得不放過半毛錢。然而他發現他做什麼都沒用,父親的病越來越重,家庭負擔也日漸加重,妹妹爲了錢開始不擇手段,最終,他的妹妹因爲錢的事,被人玩弄致死。
世界上,總有某些陰暗的角落。他抱着妹妹的屍體無處伸冤,連仇都沒法報。
這是他忘不掉的傷痛。妹妹死後,他也變了,他走私軍火,爲妹妹報仇,用大量的錢讓他父親接受最好的治療。
然而他父親也死了。因爲窮,因爲拖延,他錯過了最佳治療期。
李全看千桃,就像在看他的妹妹、另一個他。她就像他們的縮影。
可因爲他,她竟然死了。
她死在他槍下。
他也不明白,爲什麼千鈞一髮之際,千桃竟然推開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