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歡快的鈴鈴聲響起，緊接着，是抹滿含邪惡的童音：
【也許在另外一個世界，你能見到死去的摯愛、親人；也許死亡並不是終點……】
【那麼失去摯愛、親人的你，是否想要得到一次再見的機會？】
這是裴厲將死之時聽見的。
【你有一次全新的機會。】
【困住千桃，亦或者放了千桃，掌控權，在你手中。】
【歡迎加入。】
……
裴厲再醒來，便回到千桃身死的那年。
童音給了他很多信息。
比如，千桃不是原來的江千桃。
有些事，裴厲早有疑竇，所以親耳聽到時，也不會太過訝異。
曾經他在腦海裏一遍遍重演救下千桃的畫面，現在他真的能夠再見她了。
其實在漫長的壓抑下，他知道，他變得很陰暗。
童音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他。魔音想讓他將千桃永遠困在這裏。
裴厲很慚愧。
魔音就像潘多拉魔盒，它像是有魔力般，很容易地就能蠱惑他。
壓制在心頭的思念、悔恨齊齊涌上前。他偶爾想，如果千桃有朝一日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也許真的會像魔音蠱惑的那樣，困住她、讓她永遠留在這裏、讓她的世界只剩他一個……
那天，千桃終於出現了。
她的模樣變了。
但她的眼神還是從前的樣子，千桃的眼神很特別。少見的清澈乾淨，她望着一個人時，眼裏彷彿只單單容得下一人。
她跟江千桃，其實不大一樣。
江千桃看他的眼神，總是帶着佔有。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她不擇手段靠近他。裴厲想，沒人會喜歡被這樣對待。
而千桃眼裏總是帶着笑與光。
當童音告訴他，千桃對他的所有喜歡，其實只是裝出來的時候，他確實快瘋了。
可最無奈的，是即便他知道了千桃只是在演戲，他也甘之如飴。
他早在腦海裏一次次預演再次見到她時，該怎樣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嗯，他將那條千桃曾經誇過的藍寶石項鍊給她戴上了。
她沒有什麼反應。
也許她早已不記得曾經她都說過什麼。
不過這不要緊。
她一直走神，是在想什麼？
是在困惑她爲什麼會再次遇見他麼？
她越是這樣，他越是束縛不住心裏那頭獸。
他心底有道聲音與童音一起叫囂着將千桃留下。
“你真是可笑。”
“她不在乎你，她從頭到尾對你的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她真的喜歡你，當初便可以避開那條死路。可她還是毫不猶豫走上死路。她迫不及待要離開你！”
“她沒有心的，你還憐惜什麼？！”
“困住她、困住她！”
“讓她永遠無法從你身邊離開！”
陰暗得彷彿要拉他墜入地獄。
他壓抑了太長太長的時間，以至於在他尚未察覺時，心口那頭獸被養得日益膨大。尤其是，還有那道童音的滋養蠱惑。
裴厲清楚，童音的目的，是蠱惑他將千桃困在這個世界。
他不能被童音迷惑。
裴厲借倒水之由離開千桃的房間。嘩嘩水聲裏，裴厲吵得不可開支的腦海終於安靜。
他沒忘，他最初，只是想好好跟千桃度過這一天的。
他想帶着千桃像正常情侶那樣度過除夕。
就算千桃不愛他，他也沒有任何立場將她困在這裏。
這個世界，不該是困住她的籠子。他更不會是困住她的籠子。
……
於是他帶着她去影院，帶着她去逛街。
他從她眼底看見遲疑。
或許來到這個世界，於她而言，不是什麼好事。
確實不是好事，他真壞，竟然真的在童音蠱惑下卑劣地想過困住千桃。
在男孩提示般地警告千桃時，他確實晃神半秒。
千桃會怎麼想他。
抗拒他、害怕他？
這些都不是裴厲想看到的局面。
萬幸，千桃沒有流露分毫怯色。
她笑着安撫他。
裴厲心口堆積的所有陰鷙好像都得到安撫。
果然，他猜對了。千桃在影院裏很愉快。後來，他又帶着她回家，做年夜飯。
他多想時間再慢一點。
可是無論怎樣珍惜，時光不會給任何人優待。
他在除夕前一天備好了想做給千桃的菜。
他學過很長段時間的廚藝，終是派上用場。
裴厲叫千桃在沙發上休息。
可他也多希望做年夜飯的時間也能見到千桃。
畢竟，見一眼，少一眼。像行走在刀尖，時鐘在移動，他的心口也在淌血。
十二點鐘聲響起，是他必須做下決定的時間。
像是上天聽見他的心聲般，千桃真的來了。
她來幫他的忙。
他不需要她幫，他只要能看着她就已經足夠。
他說着讓她去客廳裏歇着，心底還是盼着她能留下。那道古怪的聲音在這時又開始作祟。
裴厲剋制不住陰暗地想，千桃如果真的走了……她如果真的離開他的視線了，那他，那他就讓她離不開這裏。
這只是腦間最陰暗的想法，在這時其實被裴厲壓制得很好。
可當千桃說要留下幫忙下廚……
陰暗的種子見到陽光，瞬間成長起來。
要讓一個見過陽光的人重回黑暗，那何其殘忍。
裴厲苦苦剋制的陰暗，只因千桃一個細微得沒法再細微的舉動，開始肆意蔓延。
可也叫他更捨不得。
她這麼好，他怎麼捨得她被禁錮在這個世界。
也許在這個世界外，千桃有更好的前程、有更好的歸宿。他捨不得束縛她。
他怎麼捨得。
後來，他與她在落地窗前看雪。
他其實是想跟她說說那些年，再跟她道歉，抱歉他曾經對她太冷漠。
可是他又覺得他太煩人了點。
好不容易得到與她相處的時間，說這些乏味無趣的東西，她大概會覺得聒噪。也許她已經記不清曾經與他相處的那些事了。
最後與她相處的時光，沒必要說這些可能惹她心煩的東西。
時光太過匆匆。
裴厲想，時間如果能停留在這一天該多好。
少女趴在玻璃桌上，眼底盛了窗外雪色。安靜得像一幅畫卷。
只靜靜地與她坐在一起，已經讓他很高興了。
所以午夜時，童音響起：
【裴先生，你會將千桃留在你的世界麼？】
他沒有遲疑地選了不。
他不會那麼自私。
大年初一的煙火格外絢爛，映在千桃臉頰上，很美。
【你們的第一個新年，你沒有選擇留下千桃。】
【那麼，就此別過。】
……嗯，就此別過。
裴厲看着趴在桌前的少女慢慢闔眼入睡。
他再也剋制不住，做了他曾經不敢做的事情。
他親吻了少女的額頭。
他手指輕顫着撫摸少女的臉頰。
睡吧。
就當這裏只是一場夢，夢醒，回你的世界去。
捨不得她走，也捨不得困住她。
他不能那麼自私，他也不會那麼自私。
裴厲低低笑起來。
“歲歲平安。”
“親愛的。”
少女的軀體慢慢消失，像童話故事裏化成泡沫的小美人魚。
而他，十二點鐘聲響起，也該變回原樣了。
煙火晚會還在繼續，別墅裏燈光依舊。旁人的新春闔家團圓，於他卻是別離。
指尖還殘留有千桃留下的溫度，可空蕩的別墅裏，只剩他。
裴厲按了按酸脹的眼尾。
他靜默着，守在落地窗前。
或許以後，千桃會記得，在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愛着她、想着她。
如果不記得……
那也不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