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千桃可以看到雍臣此刻的神色。
那麼一定會發現,他的神情,與他字裏行間的不羈兇惡截然相反。
其實千桃離開以後的很多年裏,他早已學會如何獨自舔舐傷口。
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十八出頭,血氣方剛的少年。
後來他見過太多黑暗,他見過太多迫不得已。
只是心裏一直點着盞明燈,他一直記得他該怎樣保持初心。
雍臣多想他與千桃的初遇不是在青澀的高中。
如果是在他二十歲那年,他可以爲她撐起一把傘,他可以爲她扛下所有。她會遇見一個有擔當的雍臣。
即便……
即便她的來到原本就是個謊言,即便她遲早會從他身邊離開。
至少他給她留下的,都是美好。
她是隻稚鳥,廣闊的天空等待着她。
他多想陪着她翱翔,陪着她成長。
雍臣垂下眸。
你一定要好好的,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找你的家人。
也許你不再會記得我,也許相比起你擁有的,我太渺小。
但始終,我始終會在原地等你。
如果能等到稚鳥羽翼豐滿的那天,最好不過。
雍臣指尖彎曲地扣在千桃細嫩的腰肢上,他用了很大的力,控制着沒將力氣施加在千桃身上。
其實他多想對千桃說,他不會將她困在這裏,他愛她。
他很愛她。
他也想像普通戀人那樣,肉麻也好,纏人也罷。
但他不能。
長大後才知道,有所能,有所不能。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宣泄他的情緒。這次與千桃分別,也許沒有下次再遇的機會了。與其裝成副好人模樣在她面前賣乖,倒不如讓她一直以爲他就是個惡劣到極點的人。
雍臣知道,千桃不是記仇的性子,但旁人給她的丁點好,她會記很久很久。
他當然想被她記掛着。
然而這對她何嘗不是一種負擔。
不要記着他,像從前那樣討厭他……也很好。
就記着他,記着他是一個無比惡劣的人,然後,慢慢將他遺忘吧。
他的指骨泛着白,氣息不穩。
這樣的雍臣,讓千桃覺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他像一個鬧變扭的小孩。他說的話,也像是氣話,表面不講道理,內裏卻沒有什麼殺傷力。
以前千桃看見這個世界的後來是怎麼着的?
雍臣進了軍校。
進入軍校,他大概是同從前那個倔強難馴的雍臣劃分了條清清楚楚的界限。
他說着最不饒人的話,卻又不像那麼一回事。他像是心口困了一頭獸,通過這樣的方式發泄。
布料薄薄,遮不住青年渾身滾燙的溫度。
這份燙意好像要穿破布料抵達人心。
“我死也不會放你走。”
四周忽然變得很安靜。
晚風吹過,落日緋紅,成羣的鳥兒從高空飛過。
千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她感受到雍臣的情緒。他像是飽含着歇斯底里的,可她又從他的怒中窺見幾分釋然與祝福。
更深的,則是一種暗沉的深色。
千桃伸手,她也擁住雍臣。
雍臣意識到千桃做了些什麼,渾身僵硬得厲害。他腦海裏,那道令人厭煩的童音又開始說話,童音開始倒數。
他只剩下最後一分鐘還能見到千桃。
雍臣對童音厭惡透頂。
它故意製造焦躁、故意激起人陰暗的慾望,也是它妄想利用他困住千桃。
憑什麼呢?憑什麼他要被那道魔音掌控。
“閉嘴!”
雍臣作爲一個獨立世界的氣運之子,已經算不上普通人。魔音不知是什麼來頭,兩次三番被雍臣嚇住。
雍臣下巴抵在千桃肩頭。只有聞見千桃身上淺淡的香氣時,他的躁亂纔會漸漸平息。
終於,剩下的時間,他還能與千桃安靜的度過。
【這個世界裏,如果雍臣爲你戴上象徵“鎖”的玉鐲,那麼,你、還有你的神魂,就永遠回不去了。】
【他向你撒了謊,他沒有困住你。】
陷入黑暗時,千桃聽見魔音在宣讀結果。
不再是那道娃娃音,而是更爲沉穩、冷漠的一道聲音。
手鐲。
原來昨天雍臣搶走的手鐲,就是能將她困在劫中的信物麼。
原來從一開始,雍臣就沒打算將她留在這裏。
千桃好像不大意外,又有丁點的想不明白
——他爲什麼要騙她?
——
扣在雍臣腰間的那雙手鬆開了。
雍臣緩緩垂下眼。
早有心理建樹,他此刻也不會太失態。
他攔腰抱起千桃。手裏還抓着千桃遞給他的星星糖。
少女容顏依舊,嘴角噙着淺淡的笑,彷彿只是不小心在長椅上睡過去了。
雍臣低頭,額頭貼上少女的額頭,柔軟地輕蹭。
被老大爺攙扶的奶奶看見少年這般模樣,啞然失笑。
先前兇得跟狼犬似的的,這會兒姑娘睡着,服服帖帖的,溫馴得跟先前判若兩人。
只是他眼紅個什麼勁?人姑娘是睡了,又不是怎麼着了。
也許人小情侶鬧變扭了呢。
老奶奶啞然失笑,牽着老大爺的手往別處走去。
雍臣抱着千桃回到病房。
恰是走進病房,少女變輕了,再之後,她一點點變透明,最終從他懷中消失。
雍臣沒有意外。
他將星星糖放在牀頭櫃上。
離開也好。
至少有個念想,知道她還活着。
活着啊。
活着就有再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