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大片的黑。
他迷茫地站起來。
周圍瞬間亮起來。
鏡子裏,一個龐然大物出現在眼前。
他是誰?
他是誰……
不,他好像不該是一個怪物。
這個念頭愈演愈烈。
“砰”一聲。
他砸向鏡子,無數玻璃碎片在他身前綻開。
有道聲音告訴他:【不要被黑暗佔領。】
他最初沒法讀懂其中深意。
從此以後,他在這棟沒有日出的廢棄工廠裏,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
直覺告訴他,這棟樓裏存在另外一人,與他,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偶爾他能想起自己是誰,又爲什麼會到達這裏。在有記憶的時候,他會用紙筆將他的記憶記錄下來。
他間隔一段時間就會進入休眠期。
但隨着休眠次數越來越多,他能夠想起過去的次數卻越來越少。
到現在,他什麼都記不起,只知道他好像就快要如那道聲音所說墜入黑暗了。
他竭力對抗這一切。
潛意識在告訴他,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
他渾渾噩噩地對抗着。
不知哪一天,這棟廢棄的樓層裏,有了新的氣息。
他的日記被人動了——
時隔多日,他終於,又一次找回自己的意識。
他匆忙趕回那間辦公室。
他看見辦公室裏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是個少女。
很熟悉、很熟悉。
她是誰?
他走到她面前:“是你動了我的日記。”
其實他沒有多大的惡意,可他長相實在太可怖,少女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後退。
意識到她怕他,他不自覺放緩腳步。
直到她擡起頭,一雙明亮的瞳孔盯着他:“那麼陸先生,你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
陸。
陸先生。
是她。
他頭疼欲裂,像鑰匙般,有道關卡驟然打開。記憶如洪水般洶涌衝出。
他匆匆離開。
他想起來了。
他叫陸行川。
他被困在這裏。
嚴格來說,這裏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他的內心。
他被困在他內心構造的世界裏。
他分辨出千桃並非那個喜歡他小叔的千桃。
所以、所以千桃怎麼會真的將他當成替身?
而他曾經卻真的將千桃當作替身。
陸行川不是一個容易後悔的人。他做過的事情,他從不害怕付出代價。
可在這件事上,他後悔了。
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後悔。
這些情緒就像牢籠般將他困住。
最終,他陷入了這座廢棄的舊工廠。他被分成兩半,一半要將他拖入地獄,丟棄所有良知,一半又在告訴他,他不能拋棄人性與良知。
他變成了這副模樣。
已經昭示着,他很快要被前者拖下地獄了。
他不是個大善人。
也許他就該生出一副怪物的模樣。
只是千桃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曾經那道告訴他不要被黑暗佔領的聲音又出現了。
那道聲音說,他是死是生,全部掌握在千桃手中。但他與那個男人之間,只能活一個。
這是他構造的世界,正常世界有的,這裏也有。
怕千桃餓,他在樓下,折了串果子。
他想了想,又折下身上的鱗片。
鱗片很硬、很鋒利,千桃可以用於自保。
陸行川漫漫無目的穿行在這棟樓,是爲了尋找一個是他、也不是他的男人。那是所有惡的化身。他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也是因爲那個男人。
男人用的那具軀體,是他的。他殘留在那具軀殼裏的意識還在抗爭,所以男人才會傷痕累累。如果他的全部意識都消失了,那他的軀體會徹底被男人佔據。
陸行川扔下果子,幾乎不敢再讓千桃看見他的長相。
他怎麼敢讓千桃看清他的長相。
太可怖,太醜陋。
他一向驕傲,從前沒有任何光陰像現在這樣自輕過。
他甚至不敢讓千桃知道他成了這副模樣。
那一瞬裏,他甚至想,他或許可以就此死去,那樣千桃永遠不會知道他變成了一個怪物。這一刻,逃避的念頭比其它情緒厲害得多。
他真的這麼做了。
奄奄一息之際,他恍然想起,他死了,逗留在這個世界的千桃又該怎麼辦……
他拖着龐大的身軀,靠着氣味找到千桃。
男人對千桃說:“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必須殺了他,才能離開這裏?”
原來他死了,千桃就可以離開。
他一時怔在原地。
直到男人要對千桃不利時,陸行川才幡然清醒。
千桃沒有想要殺他,反而用短刃刺破了男人的手臂。
有個時候,壓垮駱駝只需要一根稻草。反過來,有時候想要救回一個失去求生欲的人,也只需要一根繩索。
所以在男人攻擊千桃時,陸行川及時反應過來,擋在千桃身前。
實際上,男人對上他沒有勝算。
這裏是他構造的世界。
只要他的意志沒有消沉下去,男人就殺不死他。
所以一直以來,男人都企圖打壓他的意志。男人將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想要麻痹他。
陸行川想,至少,他現在不能死去。
然而男人沒那麼容易殺死,男人是惡的化身,天下有惡,就殺不死他。
不知什麼時候,陸行川聽見童音在耳邊說:
【如果你死了,世界隨之坍塌,所有人都無法活着離開這個世界。】
【她選對了。】
她選對了,是說她……選的是他麼?
印證猜想般,那聲音又說:【她選擇站在你這邊。】
陸行川沒有覺得高興,反而他很沉重。
曾經是他將千桃當成替身,可千桃還是選擇站在他這邊。
又或許,千桃可能,沒認出他是誰。
不過認不出也不要緊。
至少說明,她現在對他,印象還不錯。
聲音響起的時候,周遭出現一片白芒,眼睛被光芒刺得生疼。
他看見自己漸漸變回人形。
而千桃,已經從眼前消失。
她離開了。
他也早已習慣了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