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某件事的時候,聽的次數多了,內心也會潛移默化覺得原本便是如此。
所謂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便是這個道理。
只是今天的唐雨,對於地府的印象,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差勁。
他和三更從閻王殿門口一側沿着小路向前走的時候,除了周圍光線昏暗,其他並沒有什麼恐怖之處。
那些文學作品中的經典場景也並沒有出現。
兩側都是些木枝,看上去沒有半點生氣。
腳下是普通的石子小路,前方的視線盡頭白霧茫茫,好在有三更帶路,要不然哪怕只有一條路,但唐雨篤定自己會在這裏迷失方向。
明月高懸,夜色靜謐。
這裏的天空與唐雨在人間所見的天空不太一樣,它彷彿在呈波紋狀流動,若隱若現,如水如波。
周圍沒有任何聲響,只有兩人的腳步聲,這裏甚至連蟲鳴都沒有。
唐雨跟三更手牽着手,不知走了多遠,才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
唐雨看到那座奈何橋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它有何不同。
它和人間的所有橋樑一樣,就是一座最普通的白色石橋。
忘川河水在月關的映照下波光粼粼,讓人覺得十分美好。
孟婆就站在奈何橋旁。
喝了孟婆湯,才能上奈何橋。
過了橋,便是投胎轉世的下一個輪迴。
唐雨和三更剛出現這裏,孟婆就已經發現了他們。
他們對於現在的地府來說,堪稱是不速之客。
畢竟孟婆對於地府即將出兵掃蕩酆都鬼城的事情心知肚明,她自然也知道三更和唐雨此行爲何而來。
整個地府,不知曉黑無常原本身份的,只有他的搭檔白無常以及牛頭馬面。
三更帶着唐雨緩步走到孟婆面前的時候,孟婆才擡頭望了三更一眼。
縱然是在這地府之中,能讓孟婆輕易擡頭的人,並不多見。
“你回來了。”
孟婆開口說道,聲音仍舊沙啞蒼老。
她就如風中殘燭一般在這奈何橋邊搖曳,外表看上去不一定什麼時候就要油盡燈枯。
“婆婆你好,我是唐雨,我們之前在鬼王宮見過面的。”
“我知道,我還說過你和那個男人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
孟婆咳嗽了幾聲,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哀樂。
唐雨知道孟婆口中的男人是誰,所以他現在並不覺得這是一種誇獎。
“婆婆,這段時間你過得還好麼。”
三更輕聲開口,孟婆佝僂着身軀擡頭看着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女,手中攪拌湯的動作並沒有停下。
“你啊,人間走了一趟,說話也變得講究了許多。”
孟婆說完,卻又接着補充了一句。
“挺好,這樣挺好。”
“婆婆,我想把黑無常的真正身份告訴他,判官說全憑我做主。”
“判官?他懂個屁。地府衆人皆言判官最爲聰慧敏捷,他腦子是好使,但他終究也是從人身過來的,那點原本就不多的人情味啊,看來是要消散如煙了。”
孟婆盛了一碗湯,遞給過路的魂靈。
唐雨好奇瞥了那人一眼,面無血色,披頭散髮,看上去十分駭人。
他全身打了個冷顫,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剛纔就自唐雨後揹走過,唐雨到現在都覺得脊背發涼。
“這裏不是活人該來的地方,待得久了,到時候沾染了死氣,對他沒什麼好處。”
“婆婆,在人間您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剛纔答應判官了,下回來給他多帶點好茶葉,您……”
唐雨原本想問孟婆需不需要,又想起那段關於茶湯配方的往事,立刻緘默了。
“我對那人間,已經沒有絲毫牽掛了。”
孟婆低眉頷首,目光注視着面前的孟婆湯桶,也不知從桶中看到了什麼。
唐雨環顧四周,這裏在地府之中自成一片天地,靜謐安詳,如在山中。
他發現忘川河岸邊有幾朵紫白色的小花,雖不鮮豔,但卻足以在這沒有生機的地府中擁有絕對的存在感。
唐雨記得三更之前說過,地府是沒有生物的。
所以他輕輕拽了拽三更的衣角,以手指指向那些小花的方向。
三更看到那種小花的時候,眼神一怔。
她之前在十八層地獄看到過那種小花,當時牛頭馬面蹲坐在一起,還就是否應該爲發現的小花堆砌防護屏障而爭論了起來。
地府是不該有生物的,對於這些紫白色小花的來歷,三更也並不知情。
他們和孟婆的見面沒有太多客套話,甚至孟婆看上去根本不太想搭理他們,儘管唐雨和三更都知道孟婆性格如此,所以他們便告辭離開了。
在兩人的身形消失在忘川河畔的時候,孟婆才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將視線望向方纔唐雨發現的那幾朵小花。
最近這種紫白色小花的數量開始變得多了起來,由最開始的只此一朵,現在已經在忘川河畔偶爾便能發現了。
儘管不用澆水,也得不到任何滋養,可它們仍舊生機勃勃。
孟婆回憶起方纔三更向自己問好的畫面,嘴角勾起了滿意的笑容。
她看樣子在人間過得很好,至少從現在的狀況來看,她並沒有經歷過傷心難過。
可人間的七情六慾人生百味,可遠不止輕鬆愉悅啊。
“不知道這地府遍地是花的時候,我還能不能看見了。”
孟婆輕聲呢喃了一句,眼皮低垂,蒼老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與孟婆相見以後,唐雨心中覺得十分惆悵。
他和三更沿着忘川河畔向着黑暗的前方行進着,卻並沒有半分河邊散步的浪漫感覺。
三更似乎有心事,或許是因爲仍舊不知是否應該跟黑無常說明實情,或許是因爲跟孟婆的見面。
大部分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就像許多人看到路上的拾荒亦或是乞討老人,都會覺得心中酸楚。
唐雨見孟婆便是如此。
人的一生雖然短暫,可無論是快樂還是痛苦,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孟婆在這忘川河畔奈何橋邊一待便是上千年,她將自己執拗於時間的枷鎖之中,不得脫身。
“唐雨,我們回家吧。”
“不去見牛頭馬面了?”
“不去了。十八層地獄不是唐雨該去的地方,唐雨不該出現在那裏的。至於牛頭馬面,想見的時候自然能夠見到。”
“好,那就回家吧。”
唐雨應了一聲,便準備跟着三更離開地府。
前方黑暗中卻竄出一個怪物,一時間給唐雨嚇了一跳。
他馬面人身,身材高大魁梧,手中拿着一個黑色信封。
而他手中的那個信封,唐雨曾經在丹西的某間寵物診所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