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無人,哀靜如死。

    楚清歌下車走向書店時,心中越發地不安起來。書店裏漫溢出小野麗莎的爵士樂。彼時,周身人事皆顯得溫柔、平和。江與川這個人連醉酒都要這樣講究情調。總有人說講究的人懂得心疼自己。可事實上呢?越講究的人,一顆心才越是艱辛。這一點,楚清歌與江與川很像。

    只是“心疼自己”這件事,楚清歌做得明目張膽一些罷了。私心誰都有,她也從來不掩飾。與江與川相識來往的三年裏,楚清歌常常將“我是個自私的女人”這句話掛在嘴邊,彷彿是在時刻提醒江與川遠離自己。是,且不說信任旁人,她甚至是個連自己都不太信任的女子。

    大學畢業那年,她得到一個去英國的機會。在當時,出國留學一趟不僅是一件時髦的事情,更是一件無比實用的事情。鍍一層金再回國,事事都要方便些。這當然是她最終選擇出國的主要原因。

    但除此之外,她也迫切地想要離楚家的人遠一點,越遠越好。她知道,養父母待自己不薄,弟弟待自己也不差,可她騙不過自己的一顆心,她是真的與楚家人不親近。與其陷入兩難的尷尬境地,不如離開。

    楚清歌向來是個很會爲自己打算的女子。連每一段戀情,她也從不放棄追求與過去不同體驗的趣味。當年,她戀慕顧有信,自然與他正直的品性分不開,但他之於楚清歌而言,更多的趣味不過是軍人身份罷了。“求婚”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二十二歲的楚清歌身上,她只有不安。與顧有信在一起四年,他第一次令她不安,竟然是因爲向她求婚。

    實在有些諷刺。

    可這是誰的錯呢?

    當然不是顧有信的。

    楚清歌拒絕了顧有信求婚的第二天,便與之告別。往日,與任何一任男友分手,她總是狠話撂盡,毫不猶豫,乾脆利落。可與顧有信分手的時候,她難過極了。也是因着這難過,她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愛上他了。可是,愛上了又能怎樣呢?相比愛顧有信,她愛自己要多得多吧。

    並且,她沒有料到,離開顧有信之後心裏的那一點難過,非但沒有日久減淡,反倒日久漸濃。她回國之後,顧有信結婚了,娶了一個在她看來樣樣不如自己的女子,如此一來,她的難過中,又夾雜了一點不甘心。可路是自己選的,決定是自己做的,她不能怨怪任何人。是以,顧有信終於成了她的一塊心病。

    時間越久,越不能忘懷。

    楚清歌日日將“自私”的話掛在嘴邊,如同舊時黥刑,不同的是,她是自己要在自己的面上刺字,似要時刻向世人揭露自己的罪孽一般。大概是有一點不肯原諒自己的意味在吧。

    顧有信結婚後,楚清歌也交往了兩個男友,但都草草了事、無疾而終。那時候,她才忽然發現,自己竟再沒有辦法投入任何別的感情,更無法再像少女時候那般拿感情做戲。索性,她獨身了幾年。這幾年,除了感情生活,楚清歌一切都好。人際關係不錯,工作更是風生水起。

    讀大學的時候,楚清歌拿到國際金融和市場營銷的雙學位。留學時候,因自幼熱愛文學,她又轉而研修英國文學。回國之後,在出版社工作,多年積累令她在圖書出版的策劃工作上如魚得水。瞭解市場,懂得營銷,又有自己的文學審美。自然,她還有一些好運氣。不足一年,她便成爲業內炙手可熱的金牌策劃,高收入自然不在話下。

    平日忙碌,無暇他顧。

    楚清歌是個事無鉅細的人,無論多麼瑣碎冗繁的事情,她都會參與其中。其實,以她的職位,大不必如此。在旁人看來,她是親力親爲,十分敬業。其實呢,只有楚清歌自己知道,除了工作,她根本無事可做。可是,再熱鬧的白天,也敵不過冷清半夜失眠。

    因此,總有那麼幾個夜晚,楚清歌獨自坐在陽臺上自斟自飲。而更多的時候,她連深夜口渴起身倒杯水的勇氣也沒有,輾轉反側,直到天明。那天深夜,一個平日幾乎無甚聯絡名叫“陸懷年”的書籍設計師發短信提前祝她生日快樂,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次日,她遇見了江與川的書店。

    2010年,她認識了江與川。

    這一年,她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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