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書店門口,楚清歌打眼往裏一看,並未發現醉酒的江與川,一腔情緒沒有着落。倒是書店的陳列,令楚清歌剎那之間有些感動。每一個書架,都曾留有她的指溫,許多書都是她親自堆碼擺放的。可與書店的緣分,說起來,也不過就是那年盛夏某個清晨的不經意一瞥。

    因爲工作的緣故,楚清歌對書店十分敏感。但凡遇到有趣味或是有格調的書店,她總忍不住會走進去,看一看。江與川不爲盈利,因此書店位置十分僻靜,卻正好位於楚清歌上下班的路線上。平日開車上下班,楚清歌甚少關注街道兩側。那日上班途中,只一眼,她就看到這家書店。

    下班的時候,她便有意去了一趟。彼時,書店人少,打眼看去,除了店員只有零星幾人。最顯眼的便是收銀臺後一名烈焰紅脣的長髮女子,一身紅裳,十分奪目,讓人無法將目光不集聚在她身上。可她,美豔之下,卻又兀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後來,楚清歌去書店的次數多了,便與之熟識起來。她叫沈晚晴,是書店的負責人。

    人與書店講究緣分。

    七月末。

    楚清歌初來那日,是書店開業第一天。大約也是覺得自己與這家書店的氣場相合,因此,楚清歌每日下班總要去書店喝杯咖啡,看兩頁書。江與川的名字,就是沈晚晴告訴楚清歌的。因老闆江與川平日忙碌,鮮少涉足書店,便請沈晚晴打理。

    沈晚晴作風大膽,看似火熱,甚至有些浮誇,心思卻簡單。楚清歌是有城府的人,又深諳爲人處世之道,幾次來往之後,沈晚晴對她,是既喜歡又信任,把她當成朋友。只是,對楚清歌來講,獨來獨往這麼多年早已習慣,面對沈晚晴的信任與熱情,她反倒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每每沈晚晴掏心掏肺與楚清歌講過往、說未來,楚清歌都十分惶恐。楚清歌是個從不將內心輕易示人的女子,並且也不希望別人向自己輕易靠近。一顆心與另一顆心保持一定的距離,才令楚清歌覺得穩妥、安全。她覺得,信任總會帶來失望。

    這麼多年,她都在竭力避免這類麻煩。

    有趣的是,楚清歌注意到每每沈晚晴講到“江與川”這個名字時,臉容之中總有一種詭譎的笑意,濃淡之間歡喜畢現。只是那隱祕的愉悅之下,似乎又有一點傷感。用沈晚晴的話說:“只是遺憾,他彷彿和尚一般,不近女色。”以楚清歌的閱歷不難猜出,沈晚晴對江與川有愛慕之心。時間久了,對江與川這個人,楚清歌的心底也埋藏下了一絲微妙的好奇。

    初見江與川,是在楚清歌光顧書店大約兩個月之後。時已七月,盛夏。彼時,她與沈晚晴已很是熟悉。見到江與川具體是哪一日,她已記不太清楚。倒是後來從江與川的口中才知道,他們初見那日,是七月十六日,江與川三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

    那天,剛一走進書店,楚清歌就注意到收銀臺之後站着一名陌生男子,身形高大,似有健身的樣子。書店的員工,楚清歌大都相識,看那男子模樣,不曾見過。正疑惑時,店員展美如走過來叫住了楚清歌。

    “楚小姐,來啦?”

    “嗯。”

    展美如是書店員工裏數一數二的美人,身形、樣貌、氣質皆很出衆,自然容易給人留下印象。她是名校中文系的高才生,家境也好,卻甘願委身書店做薪資微薄的導購,雖不知當中是否存有什麼緣故,但平日工作的時候謙遜有禮、十分敬業,所以常聽沈晚晴提及,讚不絕口。兩個月下來,日日見面,也較熟識。

    展美如說:“店長半個小時前發來短信,要我好好招呼楚小姐。其實不用店長交代,我也會好好招呼楚小姐的。店長平日對楚小姐這麼上心,我都看在眼裏呢。”剛說完,楚清歌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是沈晚晴打來的。電話裏,沈晚晴的聲音有氣無力,聽上去十分疲倦。

    沈晚晴說:“清歌,我昨晚參加朋友生日宴,喝得太醉,到現在還沒緩過來,怕是不能去書店陪你了,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楚清歌原本以爲,沈晚晴也許和自己一樣,平日裏的熱絡不過只是主顧之間的逢場作戲,用的不過只是得心應手的交際手段。當然,這幾句話也未必不是沈晚晴的假意逢迎。可這一通電話,又或者是那一句“對不起”,在恰當的時候、恰當的心情之下出現,終究還是擊中了楚清歌那一顆閉鎖多年的心。

    遲疑了一會兒,楚清歌說:“那你一定好好休息,改天我們一起逛街、看電影。”掛斷電話的時候,楚清歌看見手機通訊錄裏沈晚晴手機號碼下的家庭住址,有那麼一剎那,她很想去沈晚晴的家裏看看她。但終是沒有。往書店深處走去,還是靠窗的沙發,楚清歌沉沉坐下。

    窗外,夜色初上。

    楚清歌側臉望出去,這座城市看上去那樣繁麗。就在似近還遠、似真還虛的浮光迷影中,楚清歌卻瞧出了一絲隱祕的傷感。這麼多年,她竟從未如此認真地凝視過自己生活的這個地方。與整個城市之間,她似乎都在不經意中維持着一種很不親密的距離。

    自己真是有些可悲,她想。

    “楚小姐,您的咖啡。”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好聽得令人心驚。楚清歌轉臉看去,正是方纔收銀臺後站着的那人。正疑惑,爲何是他端來咖啡時,他說:“聽晚晴講,你每天下班都過來。”楚清歌注意到他用的稱呼是“晚晴”,一時間對此人的身份好奇起來,便脫口問道:“您是?”

    “江與川,書店是我開的。”原來如此。

    書店老闆親自送來咖啡,楚清歌自然要客氣幾句。站起身來接過咖啡,又指了指對面的沙發,楚清歌說:“江老闆客氣了,快請坐。”

    就在江與川猶豫要不要坐下的時候,展美如突然走過來神色淡靜地說:“老闆,我去收銀臺替您,楚小姐就託付給您了”。

    展美如恰到好處地出現,又講了這麼幾句話,令楚清歌深感意外。這突如其來的言行與展美如之前給楚清歌留下的清新印象大相徑庭。要麼是自己疑心太重有些多慮,要麼此人就真是不可小覷,楚清歌心中暗想。大抵還是沈晚晴的緣故,連同江與川在內的書店諸人都給足楚清歌面子。

    江與川笑了笑坐下,說:“那恭敬不如從命。”是直到這時候,楚清歌才認真地看清了他的臉。他保養得很好,看不出年紀,梳着精緻的大背頭,五官立體,面容乾淨,很是周正,左眼眉角有一顆不大卻明顯的痣。這樣一張好看的臉,身形又好,似乎修養亦不俗,實在是有些迷人的。難怪沈晚晴平日言語之間,盡顯癡戀。

    某一瞬間,楚清歌注意到他修長乾淨的手,以及,小指上那枚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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