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年二月,楚清歌差點死掉。

    春節將至的那段時間,楚清歌十分不安。節日,對楚清歌來講,它是最惱人的一個詞語。每逢大小節日,她便無所適從,就連春節,也已多年不曾歸家。隻身在外這些年,對於“孤獨”這件事,她雖尚未學會享受,但也早已習以爲常了。以至於,孤獨對楚清歌來講,連理應生髮的那麼一點傷感似乎都沒有了。

    可這一年不同,她身邊有了沈晚晴。楚清歌這些年的情況,沈晚晴大致知道,素來待人熱情的沈晚晴哪裏會容許楚清歌獨自一人挨度春節。起初,楚清歌也不大情願在春節時候打擾沈家人,但沈晚晴心意堅決,遂也只能應允。

    沈晚晴是豪門千金。楚清歌雖也是家境殷實,但楚家的景況與沈家之富裕相比,相差甚遠。原本楚清歌以爲沈家過年定是門庭若市,卻不想除夕那日,驅車至沈家別墅,發現沈家門可羅雀,寂靜得很不真切。沈晚晴說,父母不喜喧鬧,甚至連鞭炮也是不放的,每年春節都是一家三口在家安安靜靜地過。

    真好,楚清歌心想。

    席間,沈晚晴要楚清歌飯後留在沈家過夜,楚清歌不依,一頓年夜飯已令她惶恐不已,哪裏還肯再留下來。喫完年夜飯,放下自己來時爲沈家父母置辦的伴手禮之後,楚清歌便匆匆走了。沈晚晴知道楚清歌倔強,也只能作罷。那夜歸家,楚清歌推門開燈之間,忽就落淚了。

    這麼多年,她幾乎從未如此傷心過。因何傷心,她卻不肯細細思量。但無法自欺的是,她第一次有些思念養父、養母,還有大學尚未畢業的弟弟楚辛澤。自上大學時與家人翻臉之後,她至今已是許久許久不曾見過他們了。

    其實,楚辛澤曾受父母之託,找過楚清歌幾次,但都不歡而散。後來,楚辛澤也不再願意看長姐臉色,幾乎斷了聯絡。有時候楚清歌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對家人積澱下如此深的怨氣,養父母待她不薄,視如己出,而身世這樣的事情,又能怨怪誰呢?或許,她只是有些恨,恨的也只是自己的來路不明。

    是有些自作孽的意思吧,可是無法。自己生來便是這樣脾氣惡劣、性格古怪的人,楚清歌想。與楚家割斷聯繫,也未必是壞事。至少,彼此皆能落個清靜。她無須掩飾內心,楚家人也不必看她臉色。這樣也好,楚清歌總是這樣勸慰自己。

    打開冰箱,全是啤酒。

    楚清歌倚在冰箱門口,打開啤酒一聽一聽地灌進自己的喉嚨。酒是冷藏過的,在這凍人的北方、凍人的除夕,冰得她胃痛。但她不能就此作罷,還要喝,要喝到不知今夕何夕纔好,她想。微醺時候,她在客廳似已搖曳的燈光中打量着自己的房子。燈光那麼亮,卻只令她覺得空蕩、冷清、寂靜,甚至有些陰森。一時間,彷彿有無盡寒氣向她撲襲而來。

    瞬時,她有些眩暈。

    是,這只是一處房子,遠不能算是一個家。這套房子,當年花光了她所有的積蓄。她還記得裝修完推門的那一剎那,一顆心翻騰似浪濤,以爲自此彷彿果真有了一個獨屬於她的家似的。只是一日一日過去,她無法迴避地認知到,家之意蘊又豈止一套房這樣簡單?

    何時醉倒睡死過去的,楚清歌全然不知。再睜眼時,她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用力想要看清什麼的時候,她便只覺頭痛劇烈,似要炸開一般。隨即,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躥入她的鼻腔,令她莫名緊張起來。終於,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病房裏。

    楚清歌動了動身體,忽聽得有人大喊:“哥!清歌醒了!”

    是沈晚晴的聲音。楚清歌剛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江與川推門而入,並迅速按響了病牀呼叫器。雖與江與川已數月不曾見,但平素自沈晚晴口中聽這名字聽得久了,如今再見之時,楚清歌竟不覺陌生。

    只是,見江與川在,楚清歌有些無措。自己一定是蓬頭垢面,憔悴不堪,醜得要命吧,她想。可轉念又惶惑,怎麼還有精力在意這些呢,她這樣想着,便笑了笑。“你還笑!你知不知道你昏迷多久了?三天!知道嗎!三天啊!快嚇死我了!”說着,沈晚晴快要哭了。

    在沈晚晴說楚清歌是因“天然氣中毒”住院的時候,楚清歌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她覺得“天然氣中毒”這樣戲劇化的事簡直像開玩笑一般,她從不做飯從不開火,竟也會“天然氣中毒”?或許,單純只是一次意外泄漏?楚清歌不知。

    這件詭異的事,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也未曾想明、未曾想清。最令她想不到也最令她不安的是——她竟差一點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掉。想到這裏,她恐懼極了。

    沈晚晴說,原本想要約楚清歌過幾日一起泡溫泉。結果她發給楚清歌的數條短信,皆無回覆,電話打過去,亦遲遲無人接聽。一連打了十幾通,沈晚晴終於察覺出異樣,不安起來。因不知何故,又怕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自己應付不來,沈晚晴遂叫上了江與川一起趕至楚清歌的公寓。

    敲門數次無人應答,沈晚晴正疑心楚清歌不在家的時候,聽到了幾聲“咣噹”聲,似是瓶瓶罐罐掉到地上的聲音。大約是楚清歌暈倒之後身體滑倒在地碰倒啤酒罐發出的這些聲音,當下,沈晚晴便覺得出事了。他們尋人打開門一看,一股嗆人的天然氣的氣味撲鼻而來,衝進去之後,只見楚清歌已癱倒在冰箱旁邊不省人事。

    楚清歌出院那日,天氣晴好,少見的熱烈陽光照在身上,十分溫暖。沈晚晴開車來接她,一路上沈晚晴幾次欲言又止,這樣的表現全然不像素日心直口快風風火火的她。終於,楚清歌忍不住先開了口。她問沈晚晴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沈晚晴猶豫良久,叫了她一聲。

    “清歌……”

    “嗯?”

    “找個男人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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