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窗之隔的咖啡店裏,沐曉的臉卻似寒冬臘月結冰的湖面,冰冷泛白。面前一杯黑咖啡早已冷掉,侍者輕輕走過來,眼觀鼻鼻觀心,爲其換上一杯新的,又掂着腳尖快速離開。
這一桌氣氛凝重似談判現場,叫人看了就不敢靠近。可憐店長還得提防那眉目含霜的女人不要突然發難,砸了杯子掀了桌,讓她臨近新年還破一筆財。
然而無人看到沐曉藏在桌下顫抖的雙手,她有演藝天賦,進組三天便得導演點名誇讚,明明是新人,和一衆業務老練的明星一起拍戲卻不輸氣場。而她面對鍾晟,也一貫遊刃有餘,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是此刻,她坐在勤孟遠的對面,什麼演技面具紛紛失靈,一舉一動都暴露出無盡心事。
取出手包裏的煙盒與打火機。她無法直視對面那雙沉黑眼眸,極需尼古丁安撫燥亂神經。然而她雙手顫抖如失智病人,幾次扳不動火機,要得對面一雙大手幫助,才得以點燃一根菸。
深吸一口,濃烈嗆鼻的菸草氣息瞬間盈滿肺腑,像靈藥,帶給她短暫撫慰。
她在他面前一向如同白紙,不需任何言語便被看穿。勤孟遠靠進椅背,透過嫋嫋青煙望向她一張蒼白的臉,說;“你想知道什麼儘管來問我,何必大費周章勞駕周存?你讓一線刑警爲你調查私人情史,未免太大材小用。”
手抖,菸灰便落在桌面,沐曉答非所問:“孟遠哥哥,你愛不愛我?”
明明她纔是那個應該主導全場的人,可她卻連看他一眼都不敢。儘管已經知道真相如何,卻還是不死心地問上一句。
戀愛中的女人大都無腦一點都不假。他們兩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極不平衡的,她近乎崇拜地愛戀着他,狂熱而不顧一切。像一隻飛蛾一樣,明知道他是一團火,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撲上去,被燒成灰都是值得。
而他從始至終只想着怎麼重新得到她的姐姐。在他眼中,她是墊腳石,是替身,是他接近他心中摯愛最好走的一條捷徑。
多情女總遇薄情郎,很可悲是不是?
而這個多情的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一定要問得一個答案:“你愛不愛我?”
事到如今,一定要聽到答案,也無非是想讓自己徹底心死。可她仍隱隱期盼着,他對她會有那麼一絲的愛,就算是爲了安慰和彌補而編造的謊言,她也覺得滿足。
然而萬千期盼卻只換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多難能可貴的三個字?卻也是讓人最最痛恨的三個字。
沐曉勃然大怒,手拍桌面猛地站起,“誰要你的對不起!”尖銳嗓音驚來目光一片,店長在櫃檯瑟瑟發抖,就怕下一秒她真摔了杯子。
然而咖啡杯都已抓在手中,卻狠不下心潑在面前男人的臉上。
沐曉沐曉,你真是自找苦喫。
她頹然坐下,伸手捂住臉失聲痛哭,恨他的步步算計,更恨自己的願者上鉤。
“沐曉,你以爲我爲什麼願意告訴你這些?我原本大可以裝作不知道你在調查我,也大可以讓周存爲了計劃不受影響,弄一份假的資料迷惑你。可是我沒有那樣做。”
溫柔一刀精準刺入,沐曉捂住心口,嘴脣都要咬出血來。
“所以這也是你在美國和別的女人結婚的理由?你還想要齊人之福,讓我姐姐做小?”
“我和凱瑟琳已經離婚了!”勤孟遠脫口而出,急於洗清自己,卻察覺不到這一刻有多怪異。同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討論心之所愛,而那個女人,還是他心之所愛的妹妹。
“所以你在美國和別的女人結婚,回國後又和我在一起,全都是爲了我姐姐?”她不再喊他“孟遠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勤孟遠,我要不要代我姐姐謝謝你,謝謝你處心積慮機關算盡,就只爲了得到她?”
勤孟遠眸光微黯,聽出她話中譏諷之意。“我知道你惱我騙了你,可我的難處你不會懂。在美國的那段時間我沒得選擇,如果我不和凱瑟琳結婚,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地位!而我沒有今天的地位,又如何能與席默臨抗衡!”
“所以你讓我去做臥底。”沐曉終於對上他的視線,牽一牽嘴角。“因爲你知道,席默臨和鍾晟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扳倒了鍾晟,席默臨就如失了臂膀,再無還手之力。”
鍾晟這幾年開始洗白,“事業”到了頂峯總會有些心有慼慼,所以他開始藉助席默臨的力量。投資房地產、開影視公司,他做起了真正的老闆。如若不是沐曉見識過他們那幫人深夜吸粉嗑藥的放浪形骸,她也會像公司裏的新人一樣,以爲鍾晟是正人君子,只是看一眼他的後背就兩眼冒粉紅泡泡。
但她是被惡魔馴化的一隻妖,見過他最最冷酷殘忍的模樣。
她笑,可惜比哭還難看:“現在你把什麼都告訴了我,你就不怕我報復你,讓你的一箭雙鵰之計落空嗎?”
“你會嗎?”
沐曉怔住,因未曾料到他會如此平靜。雙方底牌都撂光,明明局勢對他不利,可他卻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就如知道她會繳械投降。
她又開始發抖,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如灌下毒藥,將冰冷咖啡一口飲盡。那冷凍住了她的血管,讓她的牙齒都打戰。
“我不會。但你千萬不要以爲我是爲了你,我這麼做不過是爲了自己的私心。”她咬一咬牙,逼自己直視他的眼睛。“但是你以爲我姐姐知道你做的這些事之後,還會接受你?”
勤孟遠微微愣神,驀地笑出聲:“你的意思是你會把這些告訴你的姐姐?沒有關係,沐晚會明白我的苦心,到最後,她會原諒我的。”
沐曉被他臉上的那抹自負刺傷,幾乎要將姐姐已經知道真相的事脫口而出,可她最終忍住。如她所說,爲了她自己的那一顆私心。
做到這一步,她已經對這個男人仁至義盡,再不知悔改,那她未免太過下賤。
沐曉望着對面的男人,藏在桌下的雙手用力握緊。勤孟遠,你未免太小看我姐姐,就算你扳倒席默臨又如何?她的心已不在你那裏,這次的局,你必輸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