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晚按照華容提供的地址,導航開到一家醫院的外面。
並不是想象中設備一流的大醫院,而是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地處偏僻的私人醫院。
“這些年四處求醫,手中早已沒了積蓄……”華容低聲說,“最後只能轉到這種小醫院來,可這裏的條件又實在有限,拖着拖着就越來越糟……”說着聲音已染上哽咽,趕緊背過身抹去眼角的淚。
華容不敢看女兒的眼睛,指了指前面,說:“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放在口袋裏的手用力握緊,沐晚斂了斂神色,跟在她身後進了醫院。
因爲位置的關係,醫院的採光並不怎麼好,大白天走廊裏雖然也亮着燈,但還是顯得有些昏暗,走廊裏透着一股冷意,腳踩在地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迎面走過來一個推着推車的護士倒是笑容可掬,看到華容點了點頭,說:“大媽回來啦?邵大叔剛還唸叨您呢。”
華容衝那護士笑了笑,“哎,知道了。”
沐晚跟着她走到一間病房前,隨着華容推開門走進去,她就看到了裏面躺在病牀上的那個人。
邵佳明。
席默臨的父親,邵氏集團的前董事長。
精明頭腦和鐵腕手段令人稱歎,曾被譽爲G市最成功的商人,邵氏在他的帶領下,曾一度雄霸G市商界十數年。
這是在沒見到邵佳明本人之前,沐晚對這個人的所有得知。
而此刻她看到的,卻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瘦弱單薄的中年男人。頭髮花白,滿臉溝壑,哪裏有半點以前意氣風發的影子?
他躺在窄小的病牀上,半闔着眼,看到華容走進去,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回來了。”
華容走過去,握住他同樣瘦骨嶙峋的一雙手,輕聲應:“嗯,回來了。”
“這兩天辛苦了吧?看你好像又瘦了。”
“哪裏就辛苦到了,好不容易出去散散心,我開心還來不及。”
兩人之間那不用刻意表現就已經顯露的溫情是那般自然,儼然一對恩愛美滿的老夫老妻。
那溫情刺到了沐晚,她咬住牙,擡步走進去。
“邵老先生,您好。”
聽到聲音,邵佳明就將目光移到了沐晚的臉上,然後,稍稍愣住。
這孩子……
“佳明,她……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女兒,沐晚。”華容在一旁解釋。
邵佳明愣怔地看了沐晚半晌,吶吶出聲:“沐晚?你……跟小容長得很像。”
沐晚嘲弄地彎了彎脣,“是嗎?可惜我並不覺得。”
人人都道她像極了她母親,可又有誰知道,她其實恨極了自己這張和母親相像的臉。
許是聽出了她話語間隱隱透出的怨恨,邵佳明就沒再說什麼。
華容見氣氛冷場,就開口道:“佳明,小晚她想跟你談一談,我先出去,有事你再叫我。”
邵佳明拍了拍她的手,“你應該回去休息,不用整天在這裏守着我,我沒那麼快死……”
“好好……我不會死。”邵佳明笑了笑,連臉上的那些皺紋,此刻都籠着一層溫和。“我們說好的,我一定會陪着你。”
心口傳來刺痛,沐晚別過頭去,不去看面前那兩個人此刻的溫情脈脈。
隨着病房的門關合,邵佳明在那邊招呼她:“過來坐吧。”
沐晚頓了頓,走過去在一旁的椅子裏坐下。
“你母親……小容去找你,有跟你說我的情況嗎?”
迎上靠坐在病牀上的長者的目光,沐晚聲音清冷:“只瞭解了大概,聽說邵老先生在當年的車禍中失了一條腿?”
邵佳明掀開身上的被子。
沐晚就看過去,果然,有一條褲管是空的。
邵佳明笑笑,重新蓋上被子。
“當年能保住一條命已是萬幸,失去一條腿本不算什麼。只是這些年苦了小容……”他原本溫和的聲音裏,透出些許歉疚和不忍。
沐晚輕聲冷笑:“邵老先生怕是弄錯了吧?這些年真正苦了的人,可不是您的小容!”
這些年,她、沐曉、父親,還有席默臨和席母,纔是真正飽嘗痛苦的人!
邵佳明又怎麼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神色就僵住。
“容晚輩說一句大不敬的話,你們落得如此田地,全是你們咎由自取。十六年音訊全無,如今一朝迴歸,卻是爲了向兒子求助!晚輩從邵老先生的言談舉止能看得出,邵老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只是不知邵老,爲何會做出這麼不齒的事來?”
她的犀利言辭讓邵佳明有片刻的怔然。
“我知道,我和小容的事讓你們十分痛恨。其實原本我也並沒有打算回來,想着既然你們都以爲我們死了,就這樣躲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沒想到後來我的身體卻是每況日下……說起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是早已準備好去了的,只是每每看到小容還在爲我而堅持,我就狠不下心拋下她一個人。”
“小容堅持回來,說要求得孩子們的原諒。但我知道她其實是想去求默臨,可我卻不能阻止,因爲這麼多年來,我已經欠她這麼多,唯一能夠補償她的,也只剩下我這條老命……”
“所以你們就一聲不響地回來,強制地闖進我們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的生活?!”沐晚再難忍受,從椅子上站起,“你知不知道你們真的很自私!”
當初說走就走,如今想回就回,永遠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他們怎麼可以這麼自私這麼殘忍,傷害了這些人一次還不夠,還要再傷害第二次?!
“你想爲你的小容活下去,可以,我管不着!但是我請你,不要把你們的幸福強加於我們的痛苦之上!我不會讓你們見席默臨的,這輩子,你們都別想見到他!”
沐晚疾步走到病房門口,一把拉開了門,然而一擡眸,整個人就僵在原地。
席默臨站在門外,一雙墨眸深不見底,朝她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