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從星河跌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原來不幸也會有遺傳
    晉城監獄門口,那扇重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在兩位女獄警的攙扶下,翁曉梅拖着沉重的病體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兩眼無神,許是疼痛的緣故,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短短兩個月時間,翁曉梅已經從高高在上的貴婦人,淪落爲晚期癌症病人。

    想來也是心酸,她的生命時鐘已經在倒數,彷彿多活一天都是受罪。

    祝無憂從獄警手裏扶住了翁曉梅,喊她:“媽。”

    翁曉梅不悅地瞪了她一眼,聲音中帶着一股子的執拗:“你來幹什麼?”

    她似乎很不想見到她。

    都到這個時候,她對她的態度還是一點都沒變。

    翁曉梅直接甩開她的手,語氣惡劣道:“你放開,我不用你扶。”

    這就是林雲朗口中說的她媽已經變了很多?

    看來未必。

    林雲朗伸出手上前攙扶翁曉梅,這一次她沒有拒絕,反而很配合。

    翁曉梅對兩人截然不同的態度更讓祝無憂這個親生女兒顯得狼狽。

    林雲朗安頓好翁曉梅,小聲安慰祝無憂:“阿姨她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沒事。”祝無憂抿緊嘴脣,露出了一抹牽強的笑意。

    照顧她媽這樣的絕症病人,她早做好了該有的心理準備。

    車子一路疾馳。

    車上的氣氛沉重,三個人誰也沒有講話。

    前排副駕座位的祝無憂時不時地瞥向後視鏡。

    翁曉梅將頭靠在座椅上休息,她毫無血色的蒼白麪孔上,透着一股子死氣。

    病魔真是個可怕的魔鬼,能將一個健康的人短短時間之內就折磨成這個樣子。

    一個小時後,醫院到了。

    在蘇半夏的陪同下,祝無憂幫她媽順利辦好了住院手續。

    蘇半夏嘆了口氣,語氣嚴肅道:“無憂,你媽情況不容樂觀。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醫生考慮的是如何來減輕患者的痛苦,提高患者的生活質量,並對患者進行臨終關懷,讓她有尊嚴的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祝無憂不死心地問她:“半夏,我媽她真的好不了嗎?”

    蘇半夏點了點頭:“嗯,胰xian癌是最難治的癌症之一,晚期患者死亡率往往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依照阿姨的病情惡化情況來看,阿姨她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

    祝無憂的心口一涼,渾身的冷氣直往上冒。

    “無憂,你想開點,死亡和出生一樣,都是人一生必須面對的。半夏說得對,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坦然面對事實,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阿姨高質量的度過生命的最後階段,平靜送走她。”

    林雲朗真擔心她會承受不了接二連三的打擊,先是孩子,這會又是她媽。

    祝無憂垂下眸子,眼中的悲傷蔓延,聲音微顫道:“我知道……”

    蘇半夏伸開雙臂抱住了祝無憂,輕聲安慰她:“沒事,別怕,你還有我們呢。”

    眼角似有冰涼的淚水滑落,祝無憂的肩膀顫抖得厲害,抑制不住的痛哭聲從她的喉間溢出。

    曾經有一陣子,祝無憂覺得自己又美又颯,就連工作時的樣子都是她喜歡的。

    可最近這段時間,她覺得前她又變回從前那個祝無憂了。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可一樁樁的不幸再三降臨在她頭上,愣是硬生生將她打回了原形。

    想要擊垮一個人,需要幾個步驟?

    答案是隻需要不斷奪走她身邊的親人就夠了。

    現在想想,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可沒完沒了的噩耗不斷襲來,祝無憂真是受夠了,她悲不自勝,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林雲朗的表情凝重,他雖然竭力掩飾自己的情緒,眼底卻泄露了他對她的擔憂。

    ……

    接下來的半個月裏,祝無憂天天待在牀前陪護,翁曉梅還是對她那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祝無憂不在意,反正她已經習慣了。

    深夜的病房特別安靜。月光如水,照進窗戶,映在白色的病牀上,柔柔的。

    翁曉梅仰面朝天地躺在病牀上,面部神情萎靡,兩眼空洞無神。

    許是被疼痛折磨,她的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牙關緊咬,嘴裏不禁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

    她的身體彷彿被看不見的野獸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無法忍受的疼痛。

    祝無憂聽到牀上的動靜立即起身,上前詢問:“媽,你還好嗎?很疼嗎?要不要我幫你去叫醫生?”

    翁曉梅骨瘦如柴臉頰上的肉塌陷得厲害,一雙乾澀的嘴脣毫無血色,蠕動一下,發出痛苦又無助的聲音:“嗯。”

    幾分鐘後,醫生過給翁曉梅注射了鎮痛劑,她這才安靜了下來。

    祝無憂見她媽這副人之將死的模樣,眼睛又泛上了一絲酸澀。

    病房裏很安靜,即使是輕微的抽泣聲也會無限放大。

    翁曉梅緩緩地睜開了眸子,有氣無力地說道:“哭什麼?我這不還沒死嗎?”

    祝無憂扭頭擦乾眼淚:“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無憂。”

    翁曉梅很少叫她的名字,即使叫也是連名帶姓。

    這讓祝無憂不由地楞了一下,趕忙湊上前問:“媽,怎麼了?”

    “記住等真到那時候了,不要搶救,不要插管,不要進重症監護室。”翁曉梅說一句話都覺得很累。

    祝無憂眼眶通紅,點了一下頭:“我知道了。”

    歇了五分鐘之久,翁曉梅又開口:“無憂,我一直對你說我是孤兒是騙你的,其實你有外婆。”

    祝無憂眸子一縮,語氣震驚道:“外婆?那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嗎?怎麼之前從沒聽你提起過她。”

    “大概吧。”翁曉梅嘆了口氣,“從我十六歲離家出走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我對自己說就當她已經死了,因爲我恨她。”

    都說母愛偉大,真想不到她媽會這樣恨自己的母親?

    有句話說未經他人苦,休勸他人善,或許這其中另有隱情。

    翁曉梅像是陷入了回憶,娓娓道來:“你外婆是未婚先孕生下的我。在我印象裏,她很偏執,控制慾很強,不斷給我灌輸男人是原罪的思想。她的情緒經常很不穩定,一不高興就會對我大吼大叫,非打即罵,每次打罵之後她又會在我面前流淚懺悔,我簡直受夠了她。”

    “還不止這些。她既恨男人,又離不開男人,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陷入熱戀-失戀的死循環當中。直到有一次,我被她帶回來的那個男人欺負,令我沒想到的是那竟然是在她的默許之下發生的。她爲了留住那個男人,不惜到把我這個女兒也當成了祭品,那時的我才十六歲,我恨她,死都不想再見到她。”

    祝無憂震驚了:她原以爲她自己的就夠不幸了,可跟她媽的過去比起來,似乎根本又不算什麼。

    原來不幸也會有遺傳。

    翁曉梅的雙手死死攥着被單,痛哭流涕道:“我明明發過誓不想成爲她那樣的人,可現在回來看看,我竟然還是成了她……嗚嗚……”

    她原是受害者,最後卻也成了施害者。

    翁曉梅顧不了身上的疼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祝無憂哭着求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媽,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大概喘氣了七八分鐘左右,翁曉梅又繼續睜開眼說話:“無憂,你記住所有的執念來自於貪念,如今我對你爸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來到死翁曉梅都忘不了林韶山,他或許是她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

    剛纔祝無憂還在手機裏翻到的她爸林韶山和後任林夫人出席晚宴的新聞。

    她體內那股被壓抑的情緒一瞬傾瀉而出,她終歸是哭出了聲來,或者準確的說是替翁曉梅哭出了聲。

    當年的翁曉梅,大概也是愛慘了林韶山的吧。

    現如今卻生生斷了所有情分,連死前看彼此一眼都覺得沒有必要。

    *

    幾天之後,翁曉梅的狀態越來越不好。

    林雲朗及時帶來了祝無憂外婆的消息,原來早在三年前她就病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翁曉梅的眼眶裏留下了兩行眼淚。

    嘴上說得再恨她,但那人畢竟是她相依爲命的媽,她的心裏依然惦記着她。

    彌留之際,翁曉梅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睜開了眼睛,她已經說不出話了,眼巴巴地看着林雲朗,又看了看祝無憂。

    林雲朗知道,她是想將祝無憂託付給他。

    “阿姨,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無憂的。”林雲朗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祝無憂站在一側早已哭成了淚人,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她的心臟像被攪碎機攪拌、流血、撕裂……

    無論經歷多少次,她都還是習慣不了這種親人之間的生離死別。

    閉眼之前,翁曉梅的眸子裏唯獨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以及對人生的留戀和不甘。

    或許在她眼裏,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脫吧。

    冰冷的儀器發出了“嘀--”的聲音。

    醫生宣告了病人的死亡時間。

    “媽!媽!”病房裏傳來了祝無憂撕心裂肺的聲音。

    ……

    三天後,祝無憂手捧骨灰盒從殯儀館走了出來。

    一同前來的除了林家五兄弟,還有蘇半夏。

    好也罷,壞也罷,富也罷,窮也罷,最終不過一捧骨灰,塵歸塵,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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