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賣到他們那個山溝溝裏去的。”婦人說。

    “一開始賣給的也不是他,是村裏的一個癩子。那癩子脾氣差,動不動便打人的。一碗粥冷了要打我,熱了也打我,不冷不熱了,他尋個別的理由也要打我。也不肯好好做事,他家老頭子生前攢的幾個銀錢全都被他拿去下注,贏了便喝酒,喝醉了要打我,輸了也要拿我出氣。”

    婦人就像是在說前世的事情,語氣平靜,一張帶着些許褶皺的臉也不曾起什麼波瀾。

    “有一次我忙着修家裏的豬圈,他要我把他的換洗衣裳送到他手邊,我不過耽擱了把手洗淨的時辰,便被他一碗熱油潑過來。我雖然用胳膊擋住了大半,仍然有幾滴熱油濺到了眼睛裏,一雙眼就這麼毀了。”

    婦人說着,用左手去卷抱着孩子的右臂的衣袖,胳膊上猙獰的傷疤依舊清晰可見。

    “後來,我又聽到他輸光了所有的錢,竟要把我當賭款給抵押出去。”

    婦人冷笑一聲:“凡事得有個限度。我斷不會繼續容他如此待我。於是我便趁着他喝得不省人事,摸了一塊石頭,摸索着朝他的後腦勺就砸了過去。我看不見,也不知準不準,足足砸了二十六下才罷手,其中有四下砸的偏了,砸在我按着他的手上。小指大約是已經摺了,動彈不得,而且至今都不長指甲。”

    婦人接着說:“老闆娘,您知道嗎,砸他的時候我很平靜,一點慌亂的感覺都沒有。我就這麼一下一下的數着,直到他都涼透了我才停了下來。”

    “他們把我抓住,要把我綁了,從山崖上丟下去。”

    “後來我相公救了我。”提到她的相公,婦人一成不變的臉上終於帶了點微微的笑意,眼角的皺紋聚在一起,竟像一朵盛開的花:“他本是在山裏做擔貨郎的,幫着來往的人把貨擔子從山這邊挑到那邊。常年幹體力活,身材壯碩,脾氣又大,村子裏沒人敢惹他,由着他把我救下來,娶回家。”

    “村子裏的人怕他,卻不怕我這個沾了人命的。三天兩頭說一些閒話倒是還好,不搭理他們也就是了。可這些人心肝都黑透了的,趁着我相公出門擔貨,往院子裏丟一些死耗子,往大門上潑髒水。還有的欺我眼盲,偷偷摸摸把院子裏的東西順了去,據爲己有。”

    “我們夫婦二人很快便被排擠的住不下去了,便收拾了家當,下了山,改名換姓到最近的鎮子裏謀生路。”婦人回憶着自己的艱苦,臉上卻是熠熠生輝。大約是有良人在側,雖說清苦,卻是甜的。

    “我們在鎮子外的河邊搭了兩間草屋,有兩牀薄被,一牀用來鋪,一牀用來蓋。相公是肯賣力氣的,在碼頭上幫人扛袋子養家餬口。我就替人家洗洗衣裳,活也不多,人家大多嫌我眼盲,怕我洗不乾淨。也有心好的,特意留給我來洗,掙的不多,也總是可以買些鹽巴的。”

    “旁人總覺得我相公面相兇,不好相與。他卻是極疼我的。碼頭上主家請他們喫烙餅,每人兩張,他捨不得喫,帶回來給我。剛烙好的餅,他怕帶回去涼了,便揣在懷裏捂着。等回到家,胸膛上都燙出泡來。”她說着便笑了:“他一向就是這麼傻模傻樣的。”

    “後來啊,我懷了孩子。相公高興壞了,也開始忙活着找一些錢多的活計幹,也不肯讓我洗衣服了,生怕虧待了我們娘倆兒。”

    “有一天,他興高采烈的跟我說,他要替主家送一樣東西去京城。送去了有一百兩銀子的報酬,回來了就可以買兩間房子,買幾畝地,還能買一頭牛,以後便可以過上好日子。”

    “我心裏發慌,勸他不要去。可他執意要去,臨走前還連夜編了幾雙草鞋,讓我拿到集市上買了,買上兩斤肉喫。”

    “可是他這一走啊,就沒了音訊。我在家裏等啊等啊,等到孩子都生了下來,等到做完月子,他還是沒回來。”

    “我心想,這京城到底是有多遠啊,怎地走的這般慢?後來聽說進京趕考的狀元郎都回來了,他還沒有回來。我慌了神,想着去找一找。便這麼一路走一路問,身上的盤纏被人騙光了,我便一邊帶着孩子乞討一邊走。”婦人道。

    “也不知我走的路對不對,陰差陽錯就來到了您這裏。”婦人說着又要感謝:“老闆娘心善,承蒙您的照料。還是請您告訴我,這路究竟該往哪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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