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幼心頭一顫,手中的碗差一點沒有拿穩:“什麼?”

    “他們把我埋了。”女子又重複一邊,好看的臉上滿是淒涼與無助:“我娘,我小叔。”

    “埋……?”言小幼不明所以,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個埋。

    “我們家中是看風水的。”女子喃喃道:“我父親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風水先生,大約是漏了太多天機,早早就死了。”

    “我娘便改嫁了我小叔,生了一個兒子。自打我父親死了之後,家中境況一天不如一天。小叔雖然也算得準,只是得來的銀錢要麼是遭了火,要麼遭了賊,總也留不住。後來家裏便越來越貧寒,只剩了兩間草屋蔽身。”

    “三日前我那小叔聯合了幾個風水先生,算出來在這座山往西某個山洞前面,是一塊風水寶地,只要賣一個生辰爲陰的女子進去與此地的山神完婚,便可以保佑子嗣後代官運通達。”

    “與山神完婚不是配**,自然要趙活得女子來,不巧,我便是那個活得,生辰爲陰的女子。”

    言小幼聽得頭皮發麻,哪裏有活埋人的道理:“你母親竟然肯?”

    女子仰天大笑,笑得瘋狂,笑得絕望,看得出她撕心裂肺,卻連眼淚都沒有了。

    她笑夠了,居然嘔出一口血來。言小幼小心翼翼伸手去拍她的背,推測她大約是急火攻心,並沒有太多言語。

    過了一會兒,女子終於緩了古來,臉上依舊帶着悲傷與嘲諷,那嘲諷,看上去就是在嘲諷她自己:“你知道麼,最諷刺的事情就是,你認爲最親最近的人,在你惶恐不已,把她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求助的時候,她非但不幫你,反而推開你,站在要害你的人那一邊。”

    女子竭力忍住痛苦,閉上眼睛會議當時的場景,臉都痛苦的變形變得猙獰可怕:“一開始我那娘只是哭,不住的哭。後來等他們拉扯我的時候,她開口了,我以爲她要救我最起碼替我求一求情。”

    女子又痛苦的大笑一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抓着言小幼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說:‘丫頭,是娘對不住你,娘道黃泉底下給你賠罪。你先安心的去保佑咱家順風順水,財源廣進,等你弟弟當了大官,一定要他爲你修一座最寬廣的陵。’她讓我安心的去!哈哈……,老闆娘,她要我安心的去!哈哈……”

    言小幼不知道她究竟是有多恨,只知道她但是抓着自己的手腕說話,發狠的時候就已經快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她雖然面不改色,但額頭上還是露出冷汗來。

    女子微微迴轉了神志,連忙鬆開手:“對你不住。”

    “無妨。”言小幼並不做他言,生怕女子會更痛苦。

    “好在,父親在世的時候跟我還沒講過一些遁地術。我隨沒有學會,但好歹也能在土裏閉一會子氣。”女子道:“我趁他們給我換嫁衣的時間,藏了一根鐵釘在袖子裏。今天下午,他們把我綁在椅子上,埋了。天知道我是怎麼靠一根鐵釘解開的繩子,天知道我是怎麼靠着一根鐵釘扒的土。”

    女子仰天長嘯:“蒼天有眼吶,賜了這好大一場雨,沖垮了那墳墓,活我一條性命。”若沒有這一場雨,怕是她有十根鐵釘,怕是也早就死在裏面了。

    言小幼默然,怪不得他們今日聽到了喜氣洋洋的吹打聲。當時他們三人還納罕爲什麼會有人選了下午,選了這般悶人的天氣嫁女。竟怎麼也想不到便是在這山上,竟已經發生了這麼毛骨悚然的事。爲了子虛烏有的所謂富貴,飛蛾撲火的人不少,竟還有人理其氣壯的搭上別人一條性命。

    一晚上,言小幼看着那女子,醒驚恐無狀,變得痛不欲生,再變得恨意滔天,最後一雙眼睛變得如同死水,掀不起丁點波瀾。

    最後看她平靜的換上那一身嫁衣,手裏依舊攥着那枚變了形的鐵釘。

    言小幼守了她一夜,這會好不容易騰出空來,坐在櫃檯裏面同雲空沙閒嘮,爭執着今天輪到誰去給後面院子裏的菜捉蟲。

    女子靜靜的走下來,將潔白的腕子上的玉手鐲摘下來交給言小幼。再開口,聲音也不見了昨日的癲狂,與她的眼睛一樣,死水一潭:“老闆娘,抵你的糕餅錢。”

    雖然她並沒有喫糕餅,言小幼還是收了下來。她說過,這個鐲子是她娘昨天套在她手上的,說是什麼她娘陪嫁的鐲子。她將鐲子丟在這裏,不過是想丟了心中最後一點綺念。

    “走了,老闆娘。”女子揮揮手。

    “走吧。江湖路遠,後會……”罷了,本來說這句話,是希望來這裏的人走後不會再有煩擾,可是她……

    言小幼改口:“日後若有麻煩,便來尋我們吧。”

    女子聞言默了一會,回頭道:“還是……後會無期吧。”

    紅拂難得起了個早,打着呵欠下樓,看看女子遠去的背影,道了一句:“昨天看着是個人,怎麼今天聽她說話覺得鬼氣森森的。”

    言小幼看那女子穿着灼灼紅衣漸行漸遠,嘆了口氣:“昨日的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今日,怕是退化成厲鬼了吧。”

    紅拂懶洋洋的噢了一聲:“老闆娘害人不淺啊。”

    言小幼賬本作勢要丟過去,卻被雲空沙一把抓住了手腕,言小幼一愣,見他正盯着自己手上那一圈青紫的捏痕,神色不悅。

    言小幼抽回手:“沒事,無妨的。”

    雲空沙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道:“還是我去捉蟲吧。”

    ——————————小紀——————————

    此後好久,那女子並沒有來過。又過了不知多久,隱約聽說江湖上出現了一個鬼娘子,也有人叫她鬼新娘的,因爲每次有人見到她,總是穿着一身鮮紅的嫁衣的,孤魂野鬼似的遊蕩着,不知來處,亦不知去向。

    這個鬼娘子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犯了不少血案,每一樁都是用鐵釘將人的顱骨紮了三個窟窿,每個窟窿都紮在致命的穴位。

    據說她犯下的第一樁案子,便是在這座山山腳下,一家三口,還有幾個風水先生。像極了她,終究是不是,言小幼不敢說,終歸是沒有再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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