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家終究沒有等到他來複仇。

    有了新的方子,繡房裏染出了好些精美的絲,一時間她家的繡房聲名鵲起,日進斗金。

    人道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財勢大了,終於是招上了小人。

    就在男子走後不到兩年,她家便遭了賊,一家人全部都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尤其她爹和管家,死得尤其慘。唯有她,被她爹強行藏在水缸中,這才躲過一劫。

    她想要死,可是有擔心自己死了,男子便沒了復仇的念想。她家死個乾淨,一了百了,天大的罪都由閻王去判了。他呢?他找誰復仇去?

    於是她便活下來,一路朝着他離開的方向走。

    她覺得他會活得落魄,便在橫死街頭的乞丐身上留下她繡的花樣。他認得她的繡工的,只要見到這個花樣,便知道她還活着。他便可以順着蹤跡來尋仇了。

    繡娘安安靜靜的將事情交代清楚,然後叮囑言小幼:“聽說老闆娘仁善,可否勞煩您一件事情?”

    言小幼聽她講的心中難受,忽然聽她這麼說,滿口答應:“你說。”

    繡娘笑笑:“能不能麻煩老闆娘替我收個屍,就用這片布裹了便是。”

    言小幼驚訝:“什麼?”

    紅拂冷哼:“瘋子!”這些恩怨同她什麼關係,自討苦喫。

    點手春問:“可是什麼不治之症,且讓本神醫替你把一把脈,說不定便不用死了。”

    繡娘搖搖頭,站起來動作僵硬的行了一個萬福禮:“多謝諸位,本也沒什麼是,只是他說,今日同我做個了斷的。父債,本當女償。”

    “你......”紅拂想要勸她,卻苦於無法可勸,氣急敗壞地說了一聲,背過臉便不肯再說話。

    “好!”言小幼看着繡娘:“如果你想好了,我便答應你。”然後又補充道:“還有什麼......需要交代麼?”

    “如果......他也死了。”繡娘低下頭,遮掩住她的情緒:“請一定要將我倆遠遠地分開。我倆隔着血海深仇,應當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死生不復相見的。”

    繡娘交代完這一句,便見有人推門而入。

    繡娘望着來人:他還是有一些往日老實巴交的痕跡的,只是被仇恨和痛苦掩蓋的有些辨認不出。曾經拿着鞭子趕牛放牧的手,如今已經握上了冷硬的鐵劍。

    “出去吧。”繡娘走到門口,並未與他有一句寒暄,只是說:“點心江湖不動兵戈,你我須得守着規矩。”

    兩人走出去,繡娘帶上房門,又帶上院門,完全阻隔了他們的視線。

    言小幼在屋裏聽着,聽不見廝殺,靜靜的過了好一會兒,聽見繡孃的一聲悶哼。後來,便是兩個人接連倒地的聲音。

    他們沒有看到,繡娘和男子對視了許久,做出一副要打架的姿態來。最終張開雙臂,放任男子的劍穿透她的胸膛。

    在闔眼的那一刻,繡娘微微一笑,終於,他們兩清了。

    他們也沒有看到,男子神色複雜的摸了摸繡娘失了血色的臉,與她十指相扣,用另一隻手拔劍自刎,倒在她身邊。

    終於可以,沒有仇恨地死生相許了,男子闔眼的那一刻這般想。

    他們只是在打開門爲兩人收屍的時候,看到男子死死抓着繡孃的手。依照繡孃的心願,他們把繡娘同男子分開,着實用了好大的力氣。

    言小幼看着院子裏兩人的屍體,一邊一個遙遙地放着,中間像是一道填不死的鴻溝。

    她微微嘆口氣,忽然拿出針線來,在那已經精妙無比的畫上補起了針。

    等到紅拂和點手春唏噓夠了,各自回去睡了,她才剪短線頭,擡起僵硬發酸的脖子。那刺繡上面,便奪了一條紅色絲帶,虛虛地,卻又牢不可分的將兩人馬上就要碰到彼此的手纏連在一起。那一縷紅線,在素淨的畫面上格外醒目,卻又格外的和諧。

    言小幼將布蓋在繡娘身上,像是商量一般柔聲哄道:“死生都不復相見了,畫裏總要留一個念想吧。”

    折騰了這許久,雲空沙依舊沒有回來,言小幼心中有些擔憂,端了盞油燈在門外張望。

    等了許久終於看見遠處的山道上有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而來,言小幼神色一鬆。

    雲空沙見路的盡頭有人爲他留了一盞燈等着他,心中也是一暖,腳步加快了不少。

    “怎麼回來的這樣晚?”言小幼看見來人,關切的問了一句。

    雲空沙笑道:“擔心我?”

    “擔心你跑了,我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

    雲空沙知她口是心非,也不戳穿,解釋道:“錦面官怕是尋了過來,饒了一會子纔將人甩開。”

    “哦.....”

    ——————————後記————————

    第二日,一行人將繡娘一個葬在了山的東面,一個葬在了西面,雖然不復相見,卻是遙遙的對着,留着一絲牽絆。

    如是,江湖路遠,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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