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濟慈院,景岫按約定將張瑛掛到樹上,又向方筠討了一包迷藥來。

    她將迷藥塞進王瑛的襟子裏,然後低聲對他說:“若有追兵發現了你,讓你供出我們一行人的去路,你可自行決定,不用顧忌其他。就算你供出我們,我亦無話可說,這皇權爭奪本就是那些貴族們做下的禍事,區區百姓又能奈何,你若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賣了我們亦在情理之中,我沒有什麼權利要求你來替我們保密。”

    王瑛此時正被白布塞住了嘴,卻聽得景岫這一番話,眼裏不禁多了一絲驚詫。其實,關於這幾人的身份和祕密,他早已聽了各七七八八,他以爲景岫定是要對他威逼利誘,嚴禁他透露他們的去向的,卻從未想過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心中正有些百感交集,卻聽得景岫的聲音再度響起:

    “老先生,這包迷藥,我交到你的手裏是爲保你性命,若你真遇到了追兵,也真的說了我們的去處,他們卻仍要殺你,到那時,你若能在危急時刻用好這包藥,或許亦可有一線生機,切記,切記。”

    景岫說完這一番話,趙容卿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掀開簾子叫景岫快回來,不要再耽誤時間了,景岫對着王瑛拱手一拜聊表歉意,便大步流星地向馬車走去。

    馬車內坐着沈韻白、趙容卿、秦槿三人。秦槿一直在昏迷,幾人商量之後只能將他扮作沈韻白的侍妾,而趙容卿便成了這沈三公子的丫鬟;方筠扮作依舊是侍女、景岫扮作小廝皆坐在馬車外面。

    至城門處,剛剛換了一波守衛。

    守衛們一見在這風聲鶴唳的時候竟有一輛馬車赫然從遠處駛來,一下都警惕地拿起武器迎了過去。

    “來者何人?皇太子喪儀期間,若無楚桀楚大人的手諭,擅自出臨陽者,斬立決。”一支□□幾乎要擦着景岫的耳際劃過。

    景岫卻無所懼,不緊不慢地陪着笑臉道:“此乃宜春侯府三公子的轎輦,三公子有要是要回信州安和伯府,若是耽誤了事,恐怕老伯爺要生氣的。”

    這守衛本有幾分傲慢之態,驟然一聽安和伯府四個字,臉上的神色霎時間一驚,景岫便清除他亦知曉着沈三公子、安和伯府同淮安王之間的關係。

    只是雖然態度有所鬆動,但這守衛卻無任何放人的動作,“既說是宜春侯府三公子,又有何證據?”

    “大人請看,這馬車便是自安和伯府所處,馬車四角皆系重明鳥圖騰,這圖騰皆是以安和伯府特有的月瞳墨所製作,此墨世間罕有,晝爲烏黑,夜變重紫,此時正值月落日升之時,這圖騰便會不斷由紫返黑,斷是做不得假的。”

    幸好,幾人之前早已商量過對策,沈韻白也將月瞳墨的事情告訴給了景岫,不然這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搪塞過去。

    那守衛仔細查看了馬車四角的圖騰,發現正如景岫所說,這圖案亦是月瞳墨所制。

    幾人正暗自慶幸馬上就要順利過關的時候,卻聽得一句:“我不管什麼沈三公子還是張三公子、李三公子,若無楚大人的手諭,誰也別想出城!”

    話音落,一虎背熊腰的大漢現了身,那同景岫說話的守衛連忙恭恭敬敬叫了一聲李大人。

    這李大人聲如洪鐘,面如豺狼,腳步沉重,看上去倒是威猛凌厲,景岫琢磨着他應當是個內力深厚的硬功行家。

    看來淮安王確實帶了不少高手前來,想必是對這皇位勢在必得了。

    “李大人,煩勞您通融一下。”景岫從口袋裏掏出沈韻白事先準備的一錠金子來遞了過去,“沈三公子確實是要回信州有急事,若是公子回去晚了這麼幾刻,只怕老伯爺亦會動怒,到時候若伯爺一封奏疏送了回來,想必兄弟們也會喫虧啊。”

    景岫一面利誘,一面加以威逼。

    可這姓李的卻是軟硬不喫,一面推回了金子,一面說道:“若三公子真有急事,那小人可託兩名看守去尋楚大人,若楚大人同意開城門,我自會放行,如若不然,那隻能委屈三公子了,若是伯爺那邊怪罪,小人自會一力承擔,此事落不到兄弟們頭上。”

    這可如何是好?馬車內,沈韻白急出了一手汗,他進城的時候,這姓李的尚未輪崗至此,那些小嘍囉認出安和伯府的圖騰,尚不敢攔他,可現如今遇見了個硬茬子,卻實在是無法這麼好矇混過去了。

    趙容卿亦是眉頭緊鎖,心下暗叫不好,若是真讓楚桀知曉,那恐怕他們恐怕所有人都要命喪當場了,可若是現在原路返回,那肯定也會讓人生疑,被抓住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方筠眼見這人和景岫僵持不下,氣氛愈發凝重,幾欲伸手去摸那藏在墊子下面的長劍。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總還能有一線生機,

    就在她的手觸上劍鞘的那一刻,突然聽得一聲長喝,衆人循聲望了過去,之間一隊黑甲騎兵駕着駿馬從不遠處踏來。

    “卑職參見沈三公子。”那爲首黑甲騎兵下馬,恭恭敬敬見了禮,便拿出一份手諭來讓這王統領看。“羽衛中郎吳懷勇奉禁衛統領鄧長瀚鄧大人之令出城巡防,着令臨陽城守備即刻開城門,不得有誤。”

    “鄧長瀚?!”

    馬車裏趙容卿、沈韻白二人皆大喫一驚。

    這鄧長瀚乃是啓皇心腹,掌管整個臨陽的主要守衛工作,這淮安王的屬下怎會乖乖聽他的指揮而放人出城?

    不僅是車內的兩個人,就連車外站着與守衛交涉的景岫也微微有些驚詫,這事兒怎麼還牽扯上了禁衛呢?看來淮安王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率部進城,與這鄧長瀚一定也脫不了干係。

    而在景岫背後,方筠亦陷入了極度的震驚當中,她臉色的血色剎那間消失得一乾二淨,拳頭藏在身後不自覺地握了又松,鬆了又握,心緒似有不寧。

    既聽得吳懷勇如此說,那李大人亦無甚可說,只得開城門放人。

    但這吳懷勇卻並不急着從出城門,反倒是又對着眼前這人說道:“既是開了這城門,不如將沈三公子一併放出臨陽,三公子想必是有要事回信州。你若覺得難辦,待我巡視完回宮,自去稟報鄧大人,鄧大人亦會如實回稟殿下,你且安心放行,必不會出事。”

    “可是…卑職尚未稟報給楚大人此時,您知道,這外城現由楚大人接管…他…”

    “你們楚大人公事繁忙,難道事事都要經管?沈三公子昨日纔回城,怎麼也不見你們盤問?倒是公子辦完事情再回信陽,你們卻推三阻四不肯相讓了?”

    他怎麼會知道沈韻白昨日纔回來?景岫不禁一怔。

    “可…可是…”這李大人猶自逞強。

    “還是,你要鄧大人來親自同你說才肯罷休?”吳懷勇眼睛一眯,傾身逼近,壓迫感十足。

    “……放行!”

    這人掀開簾子看到車中無異樣後最終還是妥協了,景岫不禁鬆了一口氣,微風一吹,她才發現自己脊背上早已生出些冷汗來。

    幾人不敢做停留,景岫和方筠略向吳懷勇致謝後便趕緊駕着車離開了。

    此時天盡頭一輪紅日正初升,但那高高懸掛着的月和星亦尚未消失,官道之上一片蕭索,只有一輛懸着重明鳥圖騰的馬車向遠處飛奔而去。

    也許沒有人知道,車上載着的這羣年輕人會在這日升月落、斗轉星移的清晨,踏着滾滾黃埃緩緩又將開啓怎樣驚心動魄、波瀾壯闊的新局面來。

    彼時,就連他們自己也無從知曉自己的命運將會駛向何方。

    而在他們身後的臨陽城中,一片茂密的密林裏,那位曾經不可一世、驍勇無比的楚桀卻驚恐的睜大了眼睛躺在低低的草叢裏。他身上的血已經流乾了,眼睛死死盯住某一處,彷彿至死都不敢相信會是那個人殺了自己。

    是他?

    居然會是他?

    怎麼會是他?

    只可惜,他再沒有機會告訴任何一個人自己剛剛得知的那個祕密了。

    永遠,永遠也不會有這樣一個機會了。

    而殺他的那人卻一步不停地抽身而去,他拭盡劍上的血跡,略一停頓,然後擡頭看向遠方,步履堅定地走向了那座波譎雲詭的皇宮。

    另一邊,馬車已向外行過一段時間,沈韻白掀開錦簾,眼前赫然出現了那座高聳入雲的千疊峯,他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了當年二哥教給過他那句話:

    “蒲牢之音,專聲獨遠,一爲聖人出,二爲江山定,三爲天下寧,四爲禍亂生,五爲兵戈起,六爲君王崩,念此六者,歲在千秋。”


章節報錯(免登陸)